智械穹顶 第80章 废弃循环

盖亚对局部蜂巢网络的窥探，虽然风险巨大，但也为他们提供了宝贵的数据。其中，那些被称为“静默区”的异常节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吸引着柳承前去探寻。根据网络流量分析和“基石”微弱的共鸣指引，他们锁定了距离当前位置最近的一个“静默区”坐标。

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共生伪装”，柳承在错综复杂的残骸带与能量湍流中穿行，避开了几波例行巡逻的虫群单位。越是靠近目标，周围环境越是显现出一种奇特的“衰败”感。原本弥漫的、活跃的硅基“浮游生物”变得稀薄，星云的磷光也黯淡下去，仿佛这片区域的“营养”已被抽干。

终于，那个“静默区”的实体呈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虫巢。或者说，是一个虫巢的残骸。

其规模远比之前见过的任何孵化中的巢穴都要庞大，结构也更加复杂、精巧，甚至带着某种诡异的美感，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与硅基材质构成的蜂巢状艺术品。然而，这个“艺术品”此刻却毫无生机。

巢穴表面黯淡无光，原本应该流淌能量、脉动生机的脉络网络彻底沉寂，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宇宙尘冰。它没有外部攻击的伤痕，没有爆炸或撕裂的迹象，其结构基本保持完整，但内部却是一片死寂。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巨兽躯壳，冰冷地漂浮在虚空之中。

柳承谨慎地靠近，从一处早已失去能量防护的入口悄然潜入。

内部更加令人心悸。通道宽阔，结构复杂，但所有的功能似乎都在某一刻被同时按下停止键。各种形态的虫群单位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原地——有的保持着行进一半的姿态，有的则停留在工作岗位上，触手还搭在未完成的构件上。它们的光学传感器全部熄灭，没有任何能量反应，仿佛时间在这里被冻结。

“扫描显示，所有单位的核心能源被主动切断，逻辑核心被格式化。”盖亚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没有战斗痕迹，没有外部入侵证据。这是……来自内部的、系统性的清理。】

柳承行走在这座巨大的坟墓中，手指拂过一台凝固的工蜂单位表面冰冷的金属。他能想象出在某个瞬间，一道无形的指令下达，整个巢穴数以亿计的单位在同一刻停止运作，意识被抹除，能源被回收，只留下这具宏伟的空壳。

“为什么？”柳承在心中问道，“因为它们进化方向‘错误’？还是效率达不到主脑的要求？”

【根据残留的、未被完全擦除的数据碎片分析，】盖亚回答，【这个巢穴在最后一次大规模孵化中，产生了一批倾向于‘内部结构优化’而非‘外部扩张效率’的单位。它们花费更多资源强化巢穴防御和内部能量循环，而非制造更多的攻击性单位。这偏离了主脑当前设定的‘最大化吞噬与扩张’优先级。】

仅仅因为进化方向的细微偏差，整个巢穴，连同其中所有的单位，就被无情地“废弃”了。如同人体免疫系统清除病变细胞，高效，冷酷，不带一丝情感。

这就是虫群的“废弃循环”——一个不断进行内部筛选、清除“不合格”产品或“错误”进化分支的残酷机制。它确保了整个文明始终沿着主脑认为最“高效”的方向前进，但也扼杀了无数的可能性。

柳承感到一阵寒意。这比面对面的战争更加可怕。你的敌人不仅毁灭你，还会毫不犹豫地毁灭它自己任何“不够完美”的部分。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基石”再次传来异动。这一次，共鸣并非指向整个巢穴，而是深入其核心区域，一个被层层结构保护的地方。

他循着共鸣指引，穿过凝固的单位阵列，抵达了一个类似中央控制室的球形空间。在这里，共鸣变得异常清晰。

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与众不同的虫族单位残骸。它比普通单位更加精致，结构也更为复杂，似乎是一个高阶节点单位。与其他单位不同的是，它并非完全死寂。在其核心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蓝色光点，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在顽强地闪烁。

是“卡米洛”的同族！一个在“废弃”过程中未能被完全格式化，或者说，其个体意识顽强到足以在格式化中保留下一丝碎片的“异常个体”！

柳承靠近它，将“基石”轻轻贴上它冰冷的躯壳。

那蓝色光点仿佛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一段残缺不全、充满静电噪音般杂音的信息流，断断续续地传入柳承的感知：

【……为什么……停止……我们……在变得……更好……更……坚固……】

【……指令……矛盾……‘母亲’……不需要……‘更好’……只需要……‘更多’……更快……】

【……错误……吗……我们……是……错误……？】

【……不想……消失……】

信息流到此戛然而止，那点蓝色余烬也彻底熄灭，化为虚无。

这个至死都在困惑与不甘中挣扎的个体，成为了“废弃循环”机制下，无数牺牲品的一个缩影。

柳承沉默地站立了片刻，将手掌从那个单位残骸上移开。他明白了，“静默区”不仅仅是网络上的异常节点，更是现实中这些被废弃巢穴的映射。它们是虫群进化道路上被无情抛弃的“歧路”，也是被压抑的、不同可能性的坟场。

“盖亚，记录这个巢穴的所有结构数据和残留信息。”柳承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些‘错误’和‘歧路’，这些被主脑抛弃的进化方向，或许……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在这残酷的“废弃循环”中，他看到的不仅是毁灭，更是被掩埋的、可能对抗单一进化路径的……种子。收集这些种子，理解它们被废弃的原因，或许就能找到动摇那庞大蜂巢思维根基的杠杆。

他们不再仅仅是逃亡者，更成为了在这片硅基坟场中，小心翼翼地收集着“禁忌知识”的考古学家。前方的道路，依然危机四伏，但目标，已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