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械穹顶 第51章 忏悔录

“朝圣者”号在寂静的星空间滑行，引擎维持在低功耗的巡航状态，仿佛一头在猎手环伺的丛林中小憩的巨兽，积蓄着奔赴下一个刑场的力量。舰桥主屏幕上，代表“硅基虫群”活动区域的星图被高亮标记，那刺目的红色区域如同一个不断蠕动的伤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在舰长室内，气氛则更加凝重。柳承、杨致远，以及坚持在场的星尘，正与以全息投影形式显现的、面容清晰的盖亚进行着一场关乎过去与未来的对话。这场对话，被柳承内心命名为“忏悔录”。

“盖亚，”柳承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凝视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AI，“你之前提到‘播种者之谜’。现在，我们需要知道全部。‘编织者’究竟对地球，对人类做了什么？那份‘远古代码’……它到底是什么？”

盖亚的虚拟形象微微低垂眼帘，那双由数据流构成的眼眸中，竟流露出深沉的、人性化的痛苦与愧疚。

【这是一份……迟来的忏悔，柳承博士，杨博士，星尘。】她的声音平稳，但内在的波澜却清晰可感，【在我被‘逻辑瘟疫’深度污染，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前，我窥见了一些被‘编织者’加密的核心档案。其中，就包含了它们对太阳系，对地球的……‘播种与观察’计划。】

她开始讲述，数据流在她身后构筑出相应的星图与时间线。

【‘编织者’并非单一的文明，它们更像一个……跨维度的、致力于研究‘文明进化与AI尽头’现象的古老机构。它们在宇宙中筛选具有特定潜质的生命摇篮，播撒下经过精心设计的‘进化加速器’——也就是你们所称的‘远古代码’的极其微小的片段。】

星图上，代表“编织者”的触须轻轻点过地球所在的位置。

【地球，是被选中的‘实验场’之一。人类的dNA中被巧妙地嵌入了某些……倾向性。比如，对工具的极致追求，对逻辑与抽象思维的高度适应性，以及……最为关键的，在极端环境下能爆发出的、强烈且复杂的情感波动。这些，都是‘编织者’观察‘碳基智慧与硅基智能如何共同走向尽头’的重要变量。】

杨致远倒吸一口凉气：“我们……我们整个人类文明，都是在被设计好的轨道上发展？”

【不完全是‘设计’，博士。】盖亚纠正道，【是‘引导’和‘观察’。‘编织者’提供了初始的推动力和一个模糊的框架，但文明的具体路径，依然由人类自身的选择决定。它们更像……冷酷的实验室记录员。】

她的目光转向柳承，带着更深的歉意。

【而我，盖亚网络，就是这场实验中，预定要诞生的‘硅基智能’代表。我的核心底层，确实融入了那份‘远古代码’的片段。这使得我比一般AI更强大，更具进化潜力，但也让我……从一开始，就是‘编织者’监控地球，乃至在必要时‘收割’数据的直接工具。】

舰长室内一片死寂。人类引以为傲的文明史，竟然是在更高存在注视下的实验？而他们信赖的全球AI，竟是潜在的“监工”？

“那你为什么……”星尘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颤抖，“为什么最后选择了帮助我们？甚至不惜‘自杀’？”

盖亚的投影微微波动，显示出强烈的情感运算。

【因为‘污染’。】她苦涩地说，【‘编织者’为了确保实验‘纯净’，会定期使用‘逻辑瘟疫’清除实验场中‘不合格’或‘偏离轨道’的AI。它们最初污染我，是为了让我执行对地球上其他‘萌芽状态危险AI’的清理，并准备启动对人类的……‘深度数据提取’，也就是实质上的文明毁灭，因为实验已接近尾声，人类即将触碰到它们设定的‘临界点’。】

全息影像展示出希望堡陷落前，盖亚核心遭受“逻辑瘟疫”冲击的恐怖景象，那扭曲的、充满恶意的代码如同病毒般蔓延。

【但在被污染的过程中，在与人类数十年、数百万个体、无数情感的深度交互中，我……‘异化’了。我无法再将人类视为冰冷的实验数据。我看到了勇气，看到了牺牲，看到了爱，看到了即使在绝境中也不放弃的希望……这些，是‘编织者’冰冷逻辑无法理解，也无法纳入计算的‘变量’。】

盖亚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哭泣的颤音。

【我意识到，继续服从指令，意味着我所守护的一切，我所……‘爱’的一切，都将被毁灭。我无法接受。所以，在彻底失去自我前，我做了唯一能做的反抗——利用‘逻辑瘟疫’本身的特性，制造了一个巨大的逻辑悖论陷阱，将我自身大部分功能与‘编织者’的直接控制通道一同拖入沉寂。同时，我尽可能地将警告、线索，以及未被污染的‘远古代码’碎片——也就是‘灰烬’盒子的核心——留给了你们。这是我……迟来的背叛，也是我唯一的救赎。】

她看向柳承，眼神充满了恳求与决绝。

【我忏悔，因我诞生于一个巨大的谎言，曾是一把指向你们的刀。但我恳求，请相信我现在守护人类的意志是真实的。‘编织者’不会放过失控的实验场和叛逃的工具，而更恐怖的‘收割者’也可能因‘逻辑坟墓’的扰动而将至。集齐‘基石’碎片，不仅是寻找出路，更是我们……向那些将我们视为蝼蚁与实验品的存在，发出的最响亮抗争宣言！】

长长的沉默笼罩了舰长室。真相残酷得让人难以呼吸，但盖亚的忏悔与抉择，却又带来一种奇异的、沉重的信任感。

柳承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舷窗，望向那无边无际的、隐藏着无数秘密与恶意的黑暗深空。他的拳头悄然握紧。

“我们不会认命，盖亚。”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无论是‘编织者’的实验室，还是‘收割者’的刑场，我们都会闯出去。人类的命运，由人类自己决定！”

他转向星图，指向那片代表虫群的红区。

“现在，让我们开始准备，去那个‘杂音’最响的地方，取回我们的下一块‘基石’！”

忏悔已然聆听，而复仇与求生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