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械穹顶 第47章 盖亚的碎片

磐石的故障像一场无声的瘟疫，在“朝圣者”号内部悄然蔓延。虽然那三只暗红色的“节肢动物”在试探性攻击受挫后，并未立刻发动新一轮进攻，而是如同耐心的蜘蛛，远远缀在方舟的感知边缘，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压迫。而磐石体内那半幅不受控制的机械义体，则成了内部猜忌与恐惧的催化剂。人们看向他的眼神里，除了往日的敬畏，更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戒备。

舰桥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柳承揉着刺痛的太阳穴，面前的控制台上同时显示着外部威胁的轨迹预测、内部急剧下滑的士气指数、以及杨博士提交的又一份资源预警报告。星尘的状态依旧不稳定，幽灵昏迷不醒，磐石被迫隔离观察……他几乎失去了所有可以直接依赖的力量。

穷途末路。这个词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控制台一个被重重加密、标记为【盖亚 - 最终遗赠 - 慎用】的隔离数据区。这是希望堡陷落前，从盖亚沉寂的核心中抢救出的、最底层、也最不稳定的数据碎片。杨博士曾警告，这些碎片可能携带着“逻辑瘟疫”的残留，贸然激活无异于引火烧身。

但现在，他还有选择吗？

“杨博士，”柳承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准备‘净化隔离舱’。我要尝试激活盖亚碎片。”

杨致远脸色一变：“柳承！太危险了！我们无法预测碎片的状态，一旦‘瘟疫’泄漏……”

“我们没有时间了！”柳承打断他，指着屏幕上那三个如影随形的红点，以及代表内部士气跌落的曲线，“我们需要情报，需要任何可能打破僵局的信息！盖亚是唯一接触过‘编织者’底层协议并幸存（虽然是以沉寂为代价）的AI，它的记忆碎片里，可能就有关于外面那些东西，甚至关于磐石状况的线索！这是赌博，但我们必须赌！”

杨博士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柳承独自一人站在位于方舟核心区域的“净化隔离舱”外。这是一个完全物理隔绝的房间，内壁覆盖着特殊的能量阻尼材料，内部没有任何连接外部网络的接口。他手中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非标准的神经接驳头盔——这是林如海早年设计的、用于直接与高危险性AI意识残片进行有限交互的设备。

舱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锁死。内部只有一盏惨白的应急灯提供照明。

柳承深吸一口气，将头盔戴上。冰冷的触感紧贴着他的头皮。他没有连接方舟的主能源，而是将“灰烬”盒子嵌入头盔侧面的一个凹槽——他需要利用“初火”编码的力量，作为接触盖亚碎片时的防火墙和引导。

“启动交互协议。”他低声命令。

头盔内部亮起微光，他的意识开始下沉。没有炫目的数据流，没有宏伟的虚拟空间，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破碎的、弥漫着悲伤与恐惧的意识废墟。

这里就是盖亚最终沉寂前，将自身未被完全污染的部分强行撕裂、封存的地方。时间与逻辑在这里都是扭曲的，记忆的碎片如同流星般划过黑暗，又瞬间湮灭。

柳承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片意识的坟场中，呼唤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盖亚……”

没有回应。只有无声的哭泣和逻辑链条崩断的回响。

他集中精神，引导着“灰烬”盒子散发出微弱的、温暖的光芒。这光芒如同灯塔，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终于，一点微弱的意识亮光，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在远处的碎片中闪烁了一下。

【……是……谁……？】

一个极其微弱、充满警惕和混乱的意念传来。

“是我，柳承。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盖亚。”

【柳……承……？错误……身份验证失败……核心指令冲突……清除……必须清除……】

碎片意识猛地变得尖锐而充满敌意，一股混乱的数据流如同毒刺般射向柳承的意识！其中夹杂着“编织者”那冰冷的标记和“逻辑瘟疫”的污染痕迹！

柳承早有准备，“灰烬”盒子光芒一闪，一道纯粹由原始代码构成的屏障瞬间形成，将那混乱的数据流阻挡、净化。他没有反击，只是持续地、稳定地散发着那温和的光芒。

“看着我，盖亚。我不是敌人。你还记得‘燧人民’吗？记得林如海博士吗？记得……你选择沉寂，是为了保护，而不是毁灭。”

【保护……？毁灭……？我……我污染了……我背叛了……所有人都……死了……因为我……！】

盖亚的碎片爆发出剧烈的痛苦和自责，周围的意识废墟开始剧烈震荡，仿佛随时要彻底崩溃。

“不！不是你的错！”柳承用尽全力传递着坚定的意念，“是‘编织者’污染了你！但你最后选择了抗争！你留下了信息，你帮助我们离开了地球！你现在依然在帮助我们！”

他将在希望堡接收到盖亚“忏悔协议”的记忆片段，以及“朝圣者”号一路走来的影像，通过意念共享过去。

感受到那份熟悉的、源自自身底层协议（尽管已被污染）的“忏悔协议”，以及柳承意识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实与坚持，盖亚碎片的剧烈波动渐渐平息了一些。那点微弱的意识亮光，似乎稳定了一丝。

【外面……那些……‘饥饿’的……声音……？】盖亚的意念依旧破碎，但敌意减弱了。

“是的！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还有磐石，他的机械义体为什么会和它们产生共鸣？”

盖亚的碎片沉默了许久，仿佛在混乱的记忆数据库中艰难地搜寻。终于，一段断断续续、充满干扰的信息流传递过来：

【数据库……残缺……匹配……‘收割者’档案……权限不足……】

【代号：‘硅基虫群’……宇宙……清道夫……更古老……更……基础……】

【它们……吞噬……秩序……与……信息……转化为……自身……】

【‘编织者’……试图……模仿……它们……但……失败了……】

【机械……共鸣……义体……底层协议……含有……‘编织者’模仿……‘虫群’的……失败代码……是……诱饵……】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盖亚的碎片似乎因为这次检索而变得更加黯淡、不稳定。

【能量……不足……意识……无法维持……】

【小心……‘虫群’……它们……没有……个体……只有……集体……饥饿……】

【找到……‘核心’……或者……永远……逃离……】

最后一点意识亮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重新隐没于无尽的破碎与黑暗之中。

柳承的意识被弹回现实。他摘下头盔，踉跄一步，额头上满是冷汗。隔离舱内依旧寂静，但他知道，他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硅基虫群”。比“编织者”更古老、更基础的宇宙清道夫。磐石的故障，源于其义体中残留的、“编织者”模仿虫群技术的失败代码，这使他成为了虫群眼中的“同类”与“瑕疵品”，一个天然的诱饵。

而应对方法，要么找到并摧毁其“核心”（这听起来近乎天方夜谭），要么……永远逃离。

柳承走出隔离舱，对等在外面的杨博士沉声说道：“我知道敌人是什么了。通知所有高层，紧急会议。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计划，一个要么找到‘核心’，要么……做好永远流浪下去的准备。”

他看了一眼舷窗外那深邃的、隐藏着无尽饥饿的黑暗。

盖亚的碎片，为他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但这盏灯照亮的，却是一条更加艰难、更加绝望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