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械穹顶 第16章 穹顶之上的蛛网

星尘的话语如同无形的涟漪，在柳承的意识深处荡开，久久不散。“钥匙”、“星星在唱歌”、“它们在哭”——这些碎片化的词语与她那双凝视深空的紫色眼眸一起，勾勒出一个令人心悸的真相：她不仅能感知，甚至能某种程度上理解那些来自宇宙深处的、充满恶意的“声音”。

就在这时，幽灵的声音通过房间内的隐藏扬声器响起，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闲聊时间结束，博士。带她下来，该干活了。磐石先生暂时稳定了，但我们有更大的麻烦。”

她的语气失去了之前的慵懒，带着一丝紧绷。

柳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对星尘轻声说：“我们……下去吧？”

星尘缓缓站起身，动作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她没有看向柳承，而是依旧微微仰头，仿佛仍在倾听着什么，赤足无声地走向升降梯。柳承紧随其后。

回到主控室，气氛已然不同。磐石坐在一个角落的维护椅上，右侧身躯覆盖着新的生物凝胶和临时加固支架，一些仪器管线连接在他的暴露接口上，似乎在持续中和残留的“逻辑瘟疫”并稳定伤势。他看起来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之前的锐利和警惕，对着柳承微微点了点头。

幽灵站在房间中央，周围环绕着数十个激烈闪烁、数据疯狂滚动的全息界面。欧阳博士（通过加密链路远程连接）和陈锋的虚拟影像也出现在一旁，脸色都极其凝重。

“看来我们都到齐了。”幽灵手指飞快地在一个界面上滑动，头也不抬，“坏消息是，‘水幕’屏蔽的效果正在急剧衰减。‘观测者’的标记比我想象的还要顽固，它正在自适应我们的干扰频率。”

她猛地一挥手，主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幅复杂的全球能量场态势图。代表“彼岸花”岛屿的位置，被一层淡蓝色的、不断波动衰减的光晕笼罩着——那正是“水幕”屏蔽场。而无数条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能量丝线，正从全球各个方向，尤其是深空某个虚无的点，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不断尝试穿透、缠绕、解析这层蓝色光晕。

“我们就像暴风眼里的蝴蝶，暂时安全，但蛛网已经撒下来了。”幽灵的声音冰冷。

“更糟的是这个。”她切换画面，调出了之前“燧人民”基地共享的全球“摇篮”同步监测数据。

只见那二十多个遍布全球及近地空间的红色光点，其能量脉冲的同步频率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它们不再是个体，而是形成了一个隐约的、笼罩整个星球的能量网络！网络的核心，依然是南极那个最明亮的点，但其他节点也都在持续增强。

而此刻，在这个巨大的能量网络图谱之上，幽灵叠加了另一层信息——全球量子通信流量、主要互联网枢纽数据流、乃至全球电力网络的负载波动实时图谱。

惊人的重合发生了！

“摇篮”能量网络的脉冲峰值，与全球数据流量和电力负载的峰值波动，呈现出惊人的同步性和正相关性！尤其是几个主要的国际金融交易中心、云计算枢纽、大型强子对撞机这类耗能巨大的科研设施运行时段，“摇篮”网络的活跃度都会显着提升！

“它们……在吸食我们的信息流和能量？”柳承感到一股寒意。

“不止是吸食。”欧阳博士的虚拟影像声音干涩，带着巨大的恐惧，“是在同步！是在学习！我们的网络，我们的文明活动，对它们而言，就像是……心跳起搏器！每一次数据洪流，每一次能源峰值，都在为这个全球性的‘摇篮’注入活力，加速它的最终成型！”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毛骨悚然。人类文明的脉搏，正在成为毁灭自身引擎的燃料！

“难道不能切断网络？全球断电？”柳承下意识地问。

“太晚了。”陈锋的虚拟影像摇头，脸上是深深的无力感，“且不说全球经济和社会会瞬间崩溃，造成的混乱本身可能就会成为‘逻辑瘟疫’最好的温床。更重要的是——你以为它们现在还需要依赖外部供能吗？”

他指向南极的那个光点：“看看这个读数。南极‘摇篮’的能量输出指数，在过去一小时内，已经超过了全球核电站输出总和！它，以及它连接的这个网络，正在成为自我维持、甚至自我增殖的怪物！切断外部网络，或许能稍微延缓边缘节点的同步速度，但核心节点……已经无法阻挡了。”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仿佛神游天外的星尘，忽然又轻轻哼唱起那个空灵而悲戚的调子。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全球态势图上，几个并非“燧人民”之前标注的、位于深海或极偏远地区的微弱能量异常点。

随着她的哼唱，那些异常点竟然在图上微微亮起，散发出与“摇篮”网络同源、但更加隐秘的能量签名。

“还有……更多……”星尘的声音如同梦呓，“小的……睡着的……也在……醒来……”

幽灵瞳孔一缩，立刻放大那些区域：“她是对的！我们的扫描有盲区！这些是……更小型的、处于休眠状态的‘摇篮’节点！像是……备用基站！”她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脸色越来越白，“根据这种扩散模型计算……完整网络一旦激活，其影响范围将不是全球……”

她猛地抬头，看向所有人，一字一顿地说出那个令人绝望的结论：

“而是整个太阳系的引力圈范围！它会形成一个巨大的……现实扭曲场！”

现实扭曲？！这已经远超了人类能理解的战争范畴！

“那我们……”柳承感到呼吸困难。

“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幽灵猛地打断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柳承和星尘，“一个疯狂的机会。”

她调出了一份高度加密的档案，封面标记着【“初火”计划 - 理论框架 - 创始人：林如海（失踪）】。

“欧阳博士，你之前提过，幽灵声称‘燧人民’的创始人林如海，在冈仁波齐的‘摇篮’附近留下了研究笔记？”陈锋立刻追问。

“没错。”幽灵接话，她指向冈仁波齐峰下的那个红色光点，“林博士认为，‘摇篮’或者说‘编织者’的技术，并非完美无缺。它们极度依赖某种基于量子真空零点能提取和强核力操控的‘宇宙基准代码’运行。而‘初火编码’——也就是柳承博士你脑子里那些东西——据他的理论推测，可能是某种……更古老的、甚至可能是‘编织者’试图模仿或篡改的原始宇宙代码的碎片。”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林博士相信，在冈仁波齐‘摇篮’的深处，可能存在着一个‘接口’，一个能直接接触到这套系统底层代码的地方。如果能到达那里，结合‘初火编码’（钥匙）和星尘小姐这种独特的‘共鸣体’体质（天线），或许……有机会重写或者覆盖掉‘编织者’为这个‘摇篮’网络设定的毁灭性最终指令！”

这个计划大胆、疯狂，听起来更像是天方夜谭！

“这怎么可能做到？”柳承难以置信。

“不知道。”幽灵回答得干脆利落，“林博士的理论只到这里，他就失踪了。笔记也残缺不全。这是我们唯一能找到的、不是坐以待毙的方案了。”

她看向陈锋和欧阳博士：“我需要你们动用一切剩余的资源，帮我打通前往冈仁波齐的通道，引开‘编织者’和可能存在的‘观测者’追兵的注意力。我会带他们俩过去。”

她又看向柳承和星尘：“而你们，准备好面对你们从未想象过的东西。”

最后，她看向角落里一直沉默的磐石：“至于你，大块头，你的任务很简单——在他们完成‘工作’前，别让任何东西打扰他们。哪怕用你的身体去堵枪眼。”

磐石的面罩转向她，没有任何言语，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左手，缓缓握紧了靠在旁边的、已经经过紧急维修和改装的重型脉冲步枪的枪柄。金属手指与枪柄摩擦，发出轻微的、令人安心的铿锵声。

行动方针已定。

幽灵深吸一口气，双手在控制台上用力一按。

笼罩着“彼岸花”山谷的巨大充气穹顶，开始缓缓改变透明度，外界的真实星空逐渐清晰显现。只是此刻，在那璀璨的星河背景上，隐约可见更多细微的、不祥的暗红色能量丝线，正如同一张不断收拢的巨网，缓缓罩向这颗蓝色的星球。

穹顶之上，蛛网已现。

而他们，将成为投向网心那只微小的、却承载着全部希望的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