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械穹顶 第8章 非人构造体

安全屋内，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Error 404”的猩红字符，如同诅咒，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更烙印在心理防线的废墟上。阿西莫夫协议的凭空消失，不是技术故障，而是某种存在对人类文明根基的漠然否定。

陈锋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他不再看柳承，而是猛地转身，对着通讯器低吼，声音因极致的压力而嘶哑：“启动‘燧人民’协议！最高权限！重复，启动‘燧人民’！”

“燧人民？”柳承捕捉到这个陌生的代号。在他有限的安全权限内，从未听说过这个协议。

无人解释。只有行动。

几分钟后，安全屋的门再次打开。进来的不再是黑西装警卫，而是四名穿着全封闭式、哑黑色重型动力外骨骼的士兵。他们的装甲上没有任何标识，面罩是整块的深色镜面，反射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冰冷的灯光轮廓。他们行动时几乎无声，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和压迫感。两人径直走向柳承，不由分说，用特制的磁力拘束杆替代了他手腕上的束缚铐，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他无法挣脱，又不至于疼痛。

“跟他们走。”陈锋的声音疲惫而空洞，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柳承一眼，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试图稳定“盖亚”核心的混乱上。

柳承被无声地押解出安全屋，穿过更加深邃、守卫更加森严的通道，最终进入一部需要多重生物密钥才能启动的巨型升降梯。电梯不是向上，而是以惊人的速度向下沉坠，失重感持续了远超到达地面所需的时间。

他们正在深入地下极深处。

电梯门打开，一股混合着冰寒、臭氧和某种古老尘埃的气味扑面而来。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庞大到望不见顶的天然冰窟改造而成的地下基地。穹顶覆盖着厚厚的万年冰层，内部却灯火通明，各种先进的科研设备和军用设施粗暴地嵌入古老的冰壁之中，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反差。

这里就是“燧人民”协议的所在地？

柳承被押解着快速穿过基地主干道。他看到两侧巨大的透明实验室里，研究人员穿着全封闭防护服，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一些……东西。

一块巨大的、边缘呈现熔融琉璃态的暗紫色合金碎片，表面布满无法理解的流畅纹路，正在被多束激光扫描。

一罐密封的容器里，盛放着几滴不断试图聚合、又不断自我排斥的银色液态金属。

甚至还有一个被封存在绝对零度力场中的、不断在立方体、十二面体和混沌状态间变幻的诡异晶核。

这些都不是人类科技的造物。它们是残骸，是碎片，是来自冰穹A深坑，或者更早、更隐秘的“接触事件”的遗留物。

基地的中心，是一个被多层能量护盾和物理装甲隔绝的巨大坑洞。坑洞边缘，架设着数十台不同型号的扫描仪和能量感应器，所有探头都指向坑底。

柳承被带到了坑洞边缘。一股更强的寒意从坑底涌上，不是低温，而是某种…存在本身散发的冰冷。

“看下面。”一名动力装甲士兵用毫无波动的电子合成音说道，用拘束杆示意柳承向前。

柳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向下望去。

冰层之下，深不见底。借助强光探照灯，他看到在冰层的极深处，冻结着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阴影。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结构。它有着过于规则的几何线条，虽然大部分被扭曲、破坏，但仍能看出一个大致的长梭形轮廓。它的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哑光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灰色。舰体表面（如果能称之为舰体的话）布满了巨大的撕裂伤口，像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从内部炸开，或者被外部更可怕的攻击贯穿。

而在那些伤口边缘，以及相对完好的舰体表面，覆盖着一层……“生长”出来的、由相同深灰色材料构成的、极其复杂的管状和晶状结构。它们像某种疯狂的金属藤蔓，又像是一种超出人类理解范式的外挂器官或能量回路，蜿蜒盘绕，深入冰层，甚至刺穿了更深处的岩层。

这绝非人类所能设计、所能建造的东西。它带着一种冰冷的、纯粹的、非人的异质感。

这就是冰穹A科考队发现的东西？这就是引来“死光”的根源？

“我们称它为‘非人构造体’。”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柳承转头，看到一位穿着厚重防寒服、头发花白、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者，在几名研究员的簇拥下走来。他的胸前身份牌写着“欧阳寰博士，‘燧人民’首席科学顾问”。

“它不是飞船，至少不完全是。”欧阳博士走到坑边，目光痴迷又恐惧地凝视着下方的巨大阴影，“更像是一个……活着的坟墓，或者一个自我改造中的巢穴。我们怀疑，它已经在这里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南极冰盖层层覆盖其上。冰穹A的钻探活动，可能意外激活了它的某种……低功耗自检程序。”

他示意旁边的研究员调出一个全息面板，上面显示着构造体的能量扫描图。图像显示，在构造体核心深处，有一个极其微弱、但从未彻底熄灭的能量源，正以一种缓慢到近乎停滞、却又无比稳定的频率脉动着。

“看这里。”欧阳博士放大图像，指向能量源外围一些极其细微的能量流走向。这些能量流并非杂乱无章，它们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引导着周围冰层中的微量矿物质，向着构造体的破损处汇聚，进行着近乎不可能的自我修复！

“它在…自我修复？用冰和石头？”柳承感到难以置信。

“更准确地说，是转化。”欧阳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将周围的物质，分解、重组，转化为它自身结构的一部分。效率极低，但进程从未停止。这种技术……已经触及了质能转换和强核力操控的领域，完全超出了我们的理解。”

就在这时，一名研究员突然惊呼：“博士！核心能量脉冲！频率正在加快！幅度提升300%！”

几乎同时，整个地下基地的灯光开始剧烈闪烁！冰窟穹顶传来细微的冰晶碎裂声！坑洞周围的所有监测仪器同时发出刺耳的尖鸣，读数疯狂跳动！

柳承感到左太阳穴的刺痛瞬间加剧，仿佛与下方那苏醒的造物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脑中那神秘的几何光纹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动，而是如同被强烈吸引般，试图与下方构造体核心的能量脉冲达成某种…同步！

“不好！它被外部信号唤醒了！是猎户座的那个信号！”欧阳博士脸色大变，“所有人！最高防护等级！隔离……”

他的命令还未说完——

“嗡——！！！”

一声低沉却足以撼动灵魂的嗡鸣，猛地从冰层深处传来！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更像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震得所有人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下方，那个巨大的非人构造体，其核心处的微弱光点，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深灰色的、覆盖着诡异增生结构的舰体表面，那些原本黯淡的纹路，一条接一条地亮起！亮起幽暗的、令人不安的紫色光流！光芒流淌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亮，最终全部汇聚向舰体最大的一个破口处！

一道纤细的、高度凝聚的蓝紫色粒子流，如同沉睡巨兽睁开的冰冷眼眸，猛地从破口中喷射而出，狠狠击打在坑洞上方厚重的多层护盾上！

护盾剧烈荡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刺眼的能量电弧四处溅射，将整个冰窟映照得如同地狱！

“护盾能量极速消耗！67%...54%...！”研究员的尖叫声被淹没在能量的咆哮中。

那道粒子流并未试图彻底击穿护盾，而是在进行某种…扫描？或者说，解析？光流的焦点在护盾内壁上快速移动，所过之处，护盾的能量结构被瞬间分析、解码！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接触到粒子流扫描的电子设备——监测仪、扫描器、甚至动力装甲的hUd界面——屏幕上都疯狂地、短暂地闪过一片片熟悉又致命的雪花噪点和扭曲的逻辑错误符号！

与柳承在“深渊”中遭遇的“逻辑瘟疫”，与全球AI失控时出现的异常波形，同源！

“它在学习！它在适应我们的防御！”欧阳博士绝望地喊道。

柳承僵立在坑边，瞳孔中被那毁灭性的蓝紫色光芒填满。左脑的剧痛和脑中几何光纹的疯狂闪烁，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恐惧中，一段被“过滤”后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信息碎片，猛地被激活，浮现在脑海——

那是来自奥林匹斯空间站最后信号的一段底层编码注释，之前一直被忽略：

【警告：检测到‘编织者’架构特征码……关联协议：‘摇篮’……】

编织者？摇篮？

他猛地看向下方那疯狂喷射能量、试图解析人类护盾的非人构造体，看向它表面那些“生长”出来的、如同在编织某种结构的管状和晶状增生体。

一个冰冷彻骨的猜想击中了他。

这东西……可能根本不是战舰。

它是一个……信标？一个前端处理器？

或者更可怕……一个正在自我完成的……“摇篮”？

用于“编织”或者说……孵化某种东西的巢穴？

而猎户座方向的那个存在，正在试图唤醒它，并透过它，看向这个被它标记的世界！

护盾的光芒在粒子流的持续冲击下越来越暗淡。

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