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但那份从地底深处升腾起来的诡异余韵,却像是冻在骨头缝里的寒气,怎么也驱不散。
阿哑蹲在枯井边,小小的身子像块吸饱了潮气的海绵,把周围每一丝细微的震动都悄悄地吸进体内。
他能感觉到,那股曾经让他心悸的、如同野兽喘息般的生命频率,彻底消失了。
胡黑,那个坏人,是真的走了。
然而,就在他确认这份“安静”时,井壁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咔哒”——像是老旧的门栓被缓慢而艰难地推开。
紧接着,一道暗槽在湿滑的青苔间无声裂开,伴随着细密的沙沙声,半卷羊皮地图,像是从时光深处滑出的幽灵,缓缓地露出了头。
那地图,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
边缘被烈火灼烧得焦黑,仿佛刚从炼狱里滚出来,可地图中央,那精细得让人瞠目结舌的银线,却在昏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勾勒出雁门关地下七条错综复杂的粮道,还有三条早已废弃的烽燧。
那些线条,活像活蛇般蜿蜒,每一寸都透着股不动声色的肃杀。
“这……这不对劲啊。”柳三变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他那双常年浸墨的指尖,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抚过那些银线。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发现秘密的颤抖,“这不是宋制绣法……这绣工,这针法……是剑阁的‘霜针引’!天下能用这手艺的,除了谢将军,再无第二人!”他的话像是冰锥,瞬间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谢卓颜的布局,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要广。
柳三变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阿哑已经像一只受惊的幼兽,猛地扑向井沿。
他的鼻尖几乎贴上了那些湿冷的井壁,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味。
那股从井深处逸散出来的气息,带着一种刺鼻的铁腥,可又不是寻常的血气。
阿哑的眉心猛地拧成一团,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罕见地流露出一种厌恶和惊恐。
他猛地向后急退三步,小脸煞白,声音细弱却坚定:“有铁腥味,不是血……是淬了‘断肠砂’的刀鞘!”
“断肠砂?”李瘸子闻言,那条被冻得有些发木的断腿一紧。
这玩意儿,他这个老兵油子是听过的,无色无味,一旦沾染上,寻常人根本察觉不出,却能悄无声息地侵蚀心肺,是战场上最阴毒的暗器之一。
他拄着那根老旧的竹拐,绕着井台,一圈又一圈,走得极慢,极沉。
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满是思索。
直到第三匝,他的眼神骤然凝住,拐杖猛地一抬,竹梆“笃”地一声,敲击在井台第三块青砖上。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开声,几乎与竹梆的敲击声同步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种隐秘的、尘封已久的古朴。
一块青砖应声而起,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铜哨。
这哨子不过拇指大小,其上哨孔内竟还嵌着一枚微型齿轮,精巧得让人不敢相信。
李瘸子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铜哨时,竟是控制不住地一抖。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铜哨捧起,塞入阿哑的小手中,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沙哑:“你娘……你娘说过,若有人能听出‘北坡七’缺的是哪半拍,便把这哨给他……这是,这是她的东西。”
阿哑的小手紧紧地攥着那枚铜哨。
他没有立刻吹响,而是先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哨孔旁的齿轮,像是在感受它的纹路和重量。
然后,他将铜哨含入口中,轻轻吹气。
旁人听来,这只是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仿佛山谷间微风拂过枯草的声响。
然而,在李瘸子的耳中,一股极其细微、却又熟悉到让他脊背发凉的蜂鸣声骤然响起。
那频率,那韵律,不正是当年黑水峪撤军那夜,谢卓颜最后一次校准传令哨的独特频率吗?
那一刻,李瘸子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这孩子,是真的得了他娘的衣钵,甚至,青出于蓝。
“老杨,把井口这些玩意儿都给我冲了!”杨业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军令,他指着枯井边那些残留着焦痕和灰烬的地方,“快用雪水,一点不留!”几名老卒闻令而动,提着木桶,将掺着雪的冰水哗啦啦地泼洒下去。
井口残存的热气遇冷,瞬间凝结成一片片淡红色的霜花。
霜花在夜色中,映着头顶的月光,竟渐渐勾勒出一张模糊却又可怖的人脸轮廓——眉骨高耸,左颊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
“胡黑!”柳三变失声惊呼,他那平时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和愤怒,“这个狗娘养的!他在黑水峪时就假死脱身,混入民夫队!我就说,当时尸体辨认时,那气息总有些不对劲!”他猛地一跺脚,悔恨和后怕交织。
他话音未落,只听茶铺后檐的瓦片上,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簌”响。
一道黑影,犹如幽灵般掠过雪幕,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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