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藏雾一 第八十九：焦躁不安

他不死心，开始尝试制造一些更明显的动静。

他拿起桌上的咖啡勺，轻轻敲了敲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叮”声。

他又拿起桌上的菜单，在单疏白视线前方，虽然他知道对方可能根本“看”不见，但还是轻轻晃动着。

他甚至尝试着，用自己都觉得有些笨拙的方式，模仿着谢拾青可能会用的语气，放软了声音说：“别怕，谢拾青马上就来了。他很担心你。”

然而，一切尝试都如同石沉大海。

单疏白依旧沉浸在那个只有绝望和自我否定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隔绝了。

他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精致却易碎的瓷娃娃，周身笼罩着一层令人心碎的脆弱感。

苏清珏看着他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的浅焦糖色眼睛，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习惯了掌控局面，习惯了冷静应对，但此刻，面对一个心灵受创、无法沟通的少年，他那些惯常的手段全都失效了。

他只能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伤害，是拳脚和言语无法触及，也无法轻易抚平的。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阵陌生的焦躁和……心疼。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守在这里，防止任何人再靠近伤害他，然后，焦急地等待那个或许能唤醒他的人的到来。

沈兖楚一手紧握方向盘，将油门踩得更深，另一只手快速在车载屏幕上找到了谢拾青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刚拨通，他猛地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谢氏集团与海外花氏集团那个至关重要的合作项目，今天正是正式落成前的最后一次跨国视频会议，谢拾青作为中方核心负责人，此刻应该正在会议室里，与对方进行最后的条款敲定。

这个会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直接关系到未来几年的战略布局。

沈兖楚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涌起一丝犹豫，考虑着要不要先挂断，别打扰他。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挂断键的瞬间，电话却被接通了！

速度快得让沈兖楚都有些措手不及。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预想中会议间隙压低的声音，而是谢拾青明显带着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询问：“沈兖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谢拾青今天的状态确实异常。

从清晨起床开始，他就觉得心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莫名地心慌意乱，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如影随形。

会议上，他罕见地频频走神，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静音放在桌上的手机。

他内心无比矛盾，既祈祷它不要响起，生怕传来什么坏消息，又害怕它真的不响，意味着某种未知的糟糕情况正在发生而他却浑然不知。

当屏幕上跳出沈兖楚的来电显示时，他几乎是秒接，那股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沈兖楚听到谢拾青这不同寻常的语气，立刻意识到对方的直觉可能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言简意赅，语速极快地说道：“老谢，听着，冷静点。单疏白出事了，在学校附近‘转角咖啡’，被个骗子pUA了，现在状态非常糟糕，苏清珏在旁边守着，但叫不醒他。你马上过去！地址学府路17号！”

他甚至没等谢拾青回应，说完关键信息后，直接挂断电话，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路况上，引擎发出一声咆哮，车速再次提升。

电话那头，谢拾青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刚刚结束一部分发言、正准备喝口水的花氏代表都下意识地顿住了动作。

那表情看起来像是滔天的怒火，但只有谢拾青自己知道，那汹涌澎湃的情绪底层，是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惧。

他的宝宝……他好不容易才从沈家的阴影里一点点带出来，用无尽的耐心和爱意小心翼翼娇养起来的玫瑰。

他每天精心灌溉，看着他慢慢舒展枝叶，重新焕发生机，变得依赖他、信任他，甚至会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好不容易才让这朵玫瑰重新变得娇艳欲滴，怎么能……外面那些脏东西怎么敢？！

怎么敢再一次试图让他的玫瑰凋零、枯萎？！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在他胸腔里剧烈冲撞。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这次，注定不能善了了。

任何伤害他宝贝的人，都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他猛地站起身，甚至顾不上此刻正在进行的国际会议，对着视频那头面露讶色的花氏代表，用尽可能冷静却依旧难掩紧绷的声音说道：“总助理，各位，非常抱歉，家中突发急事，我必须立刻离开。会议能否推迟？所有后续问题，谢氏会全力配合，造成的损失我一力承担。”

视频那头代理总裁的总助是一位通情达理的青年人，他透过屏幕清晰地看到了谢拾青脸上那绝非伪装的焦急与阴沉，立刻表示理解：“谢总请便，家事要紧，会议我们可以另行安排时间，不必担心。”

“多谢！”谢拾青甚至来不及多做寒暄，抓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会议室。

与此同时，转角咖啡店内。

苏清珏看着依旧毫无反应的单疏白，心中的无力感越来越重。

常规的呼唤、触碰、制造声响全都失败了。

他知道，必须下猛药了。

现在唯一可能穿透那层厚厚心理壁垒的，只有一个人——谢拾青。

但他对谢拾青的了解实在有限，大多是从沈兖楚零星的炫耀和自己有限的观察中得来。

他只能努力回忆、组织语言，捡着那些他看到的、感受到的，关于谢拾青如何对待单疏白的细节，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笨拙的、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对着仿佛失去灵魂的单疏白，一点一点，娓娓道来。

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蜷缩在椅子里的单疏白尽量持平，声音放得很轻，很缓，像是在讲述一个安静的故事：

“单疏白，你听得到我吗？我们聊聊谢拾青，好不好？”

“我其实……不太了解他。在外面，在很多人眼里，他可能是个很厉害、有点冷漠、甚至不太好接近的人。沈兖楚说他做生意手段狠辣，决策果断，是个让人头疼的对手。”

“但是……”苏清珏顿了顿，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但是，每次我看到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的眼神，看别人的时候可能没什么温度，但每次看向你的时候……”苏清珏回忆着那些不经意瞥见的瞬间，“……就像现在窗外的阳光，很暖，里面装着很多很多……珍惜和温柔，好像你就是他最珍贵的宝贝，怎么看都看不够。”

“还有很多小动作。”苏清珏继续说着，试图用细节构建出谢拾青的形象，“一起走路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让你走内侧；吃饭的时候，会记得你不喜欢吃什么，然后很自然地把那些挑走；你说话的时候，他会很认真地低头听，哪怕声音很小；你稍微皱一下眉头，他可能比谁都紧张。”

他甚至想起了沈兖楚某次酸溜溜的吐槽：“沈兖楚还说，谢拾青那家伙，平时挺低调的，但一提到你，就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好像有了你，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苏清珏说得有些断断续续，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不熟练的尝试。

他不是一个擅长描述情感的人，更别提用这种近乎哄劝的方式说话。

但他还是坚持着，一句一句，仔细地、缓慢地说着，希望能有哪怕一个字，能够穿透那层绝望的迷雾，触碰到单疏白封闭的内心。

“所以，你看……”苏清珏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有一个人，他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正在赶来的路上，他很担心你。你能不能……试着，回应他一下？哪怕只是一点点？”

空旷的咖啡店里，苏清珏低沉而耐心的叙述声轻轻回荡着。

他就像一个笨拙的敲钟人，用着关于“爱”的微弱回响，一遍遍叩击着一扇紧紧关闭的心门，期盼着里面的人，能够听见。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冲破厚重的水面，单疏白耳边那令人烦躁的嗡鸣声和男人尖刻的辱骂渐渐远去、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清晰、带着魔力般抚慰力量的名字，如同温暖的潮汐，一遍遍冲刷着他几近冻结的意识——

谢拾青。

谢拾青……

谢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