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藏雾一 第171章 赎罪

“滴……滴……滴……”

规律而单调的电子音，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越来越清晰。

一股消毒水特有的、冰冷而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

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单疏白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入目的，是一片刺眼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灯光。

视线模糊地聚焦，他看到了悬挂在旁边的输液架，以及连接在他手臂上的、正在一滴一滴输送着透明液体的软管。

仪器的滴滴声就在耳边，提醒着他，他还活着，身处在一个现实的世界——医院。

记忆如同潮水般缓慢回涌，那刺眼的车灯，巨大的撞击声，瞬间吞噬一切的黑暗……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传来一阵清晰的酸痛和无力感，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剧烈的、无法忍受的疼痛。

后来他才知道，在车祸发生的最后一刻，那两名受过专业训练、责任感极强的保镖，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侧后方推了出去，而他们自己则用身体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

也许是他们奋不顾身的保护，也许是冥冥之中真的有父母在天之灵的庇佑，他除了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和一些擦伤外，并没有受到致命的重创。

那两名保镖虽然伤势严重，多处骨折和内出血，但经过紧急抢救，也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没有生命危险。

只有那个带着满腔疯狂恨意、驾驶着死亡车辆的沈建明，在毫无缓冲的高速撞击下，当场毙命，死状惨烈，几乎不成人形，为他罪恶的一生画上了一个肮脏而可悲的句号。

单疏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涣散的眼神才逐渐恢复了清明，彻底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

他好像……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听到了妈妈小时候经常给他唱的那首摇篮曲……

只是，那旋律里，似乎……还混合着一个低沉而温柔的……男声？

好像在哭……

是谁呢……

是梦吗？

还是……

一个模糊而温暖的轮廓，伴随着那安心的歌声，在他心底悄然浮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慰藉。

——

凛冽的海风如同无形的巨掌，呼啸着掠过空旷的海岸线，卷起咸湿的水汽和细碎的沙砾，拍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沈兖楚独自一人站在及膝深的海水里，黑色的风衣下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刚刚从医院出来。

病房里，单疏白那小小的一团，陷在洁白的病床里，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

那双总是清澈懵懂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呼吸微弱而均匀。

看着那样的小表弟，沈兖楚的心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痛得几乎麻木。

是他。

是他这对疯子父母，毁了舅舅舅妈，也毁了小白本该平静幸福的一生。

哪怕他后来醒悟，哪怕他尽力弥补，甚至亲手将母亲送进监狱，追查父亲至其疯狂自毁……但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伤害，那些在伪装和被迫下，他或许也曾无意间施加过的冷漠或忽视，都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他是罪人的儿子，他的血脉里流淌着肮脏和疯狂的因子。

他甚至觉得，自己呼吸的空气，都带着原罪。

沉重的负罪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将他拖向自我毁灭的深渊。

赎罪。

他需要赎罪。

沈氏集团，那个带着沈建明烙印、或许也沾染了不干净资本的庞然大物，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通过各种渠道变现，并以单疏白的名义，全部捐赠给了致力于儿童保护和精神创伤修复的公益基金。

那是他替父母，偿还的孽债。

而恪深集团，那是他脱离家族后，一点一滴，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汗水打拼出来的心血，是他证明自己价值的象征。

如今，他也已经请律师做好了所有股权转让文件，只要单疏白醒来后签下名字，这一切，都将属于他。

这是他所能给出的，全部的自己。

现在，他沈兖楚，孑然一身，一无所有了。

海水冰冷刺骨，漫过他的大腿，冲向他的腰腹。

那寒意仿佛能冻结血液，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

他继续缓缓地、义无反顾地朝着更深的海域走去，仿佛那里才是他最终的归宿和解脱。

汹涌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溅起冰冷的水花，模糊了他的视线。

就在海水即将淹没他胸膛，窒息感缓缓降临的瞬间——

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声音，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和澎湃的浪涛，如同惊雷般在他身后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兖楚！你敢死一下试试看！”

那声音……是苏清珏！

沈兖楚猛地顿住脚步，几乎是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身。

岸上，苏清珏就站在那里。

他似乎是匆忙赶来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被海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线条。

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有些凌乱，脸色苍白，但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眸，此刻却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近乎破碎的绝望。

“老婆……”沈兖楚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水汽。

“别叫我！”苏清珏厉声打断他，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他死死地盯着沈兖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要是敢丢下我……我们就分手！”

分手这两个字，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沈兖楚的心脏。

他浑身剧烈地一颤，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慌和痛苦。

“不……不要分手……”他下意识地摇头，海水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老婆……我不好……我是个坏人……我身上流着肮脏的血……我配不上你……我该死……”

他语无伦次，沉浸在自我厌弃的泥沼中，试图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来寻求一种扭曲的干净和解脱。

“闭嘴！”

苏清珏彻底被激怒了。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扑上来将他撕碎。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苏清珏一步步走向海边，任由冰冷的海水浸湿他的裤脚和鞋子，声音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偏执和痛楚，“要死，也得带上我一起！”

他死死地盯着沈兖楚，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沈兖楚，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这辈子都不会放开我的手。”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是沈兖楚从未听过的脆弱和绝望：“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一个人就想这么一走了之？！把我一个人丢下？！你以为你这样很伟大吗？！你这叫懦弱！叫逃避！”

苏清珏看着他依旧站在海水里，毫无反应的样子，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抛出了最残忍、也最有效的杀手锏：

“你真的要一个人走？好……那你走啊！你死了，我就去找别人！找个活得好好的、不会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人在一起！我会忘掉你，和别人结婚，和别人上床……”

“不准！！！”

沈兖楚如同被触及了逆鳞的困兽，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猛地打断了苏清珏的话。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红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极致占有欲和疯狂嫉妒的毁灭性光芒。

找别人？

结婚？

上床？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沈兖楚就感觉自己的理智瞬间被焚烧殆尽。

他会疯的！

他绝对会杀了那个敢碰清珏的人！

然后毁掉一切！

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岸上那个明明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身影。

那是他的清珏，他的老婆，他黑暗人生中唯一的光和执念。

他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把他让给别人？

可是……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