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藏雾一 第165章 怪物

意识像是漂浮在冰冷的海面上，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单疏白才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发现自己不在那个令人窒息的美术馆了。

身下是柔软的地毯，眼前是熟悉的酒店房间陈设，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苏黎世华灯初上的夜景。

安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他从未觉得安静如此令人不安，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在空洞胸腔里缓慢、沉重跳动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钝痛。

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落地窗边立着的画架上。

那上面，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画。

画中的主角，是他刻入骨髓的容颜——谢拾青。

他穿着笔挺优雅的骑士服，置身于一片灿烂得有些虚幻的阳光中，单膝跪地，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他最常见的、那种慵懒又深情的笑容。

他手中举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正欲献上。

而他眼底的爱意，被单疏白用最细腻的笔触渲染得如此浓烈，几乎要穿透画布，灼伤观者的眼睛。

那是他心中，关于爱与救赎最完美的想象。

单疏白呆呆地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中那个光芒万丈、完美无缺的男人。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卑微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地拿起搁在一旁的画笔，蘸取了调色板上尚未干涸的颜料。

他想要继续画下去，想要将这幅象征着他们爱情的画作完成。

可是，当笔尖即将触碰到画布上谢拾青那双盛满爱意的眼睛时，他的手僵住了，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肮脏感，如同汹涌的泥石流，将他彻底淹没。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用这双可能沾染了不明药剂、这具可能已经被改造得不再正常的身体，去触碰、去描绘他心中那片最纯净、最耀眼的光？

姑姑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心理阴暗”、“扭曲”、“骗子”、“不配”……

还有那些模糊却恐怖的童年记忆，冰冷的针头，苦涩的药丸……

他不完整了。

他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什么实验品，不知道自己体内是否潜藏着未知的、可怕的变异。

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累赘，一个隐藏在正常皮囊下的、自卑丑陋的怪物。

一个怪物……怎么能拥有那样纯粹、那样炽热的爱？

怪物，配不上骑士。

怪物，只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而不是奢望拥抱太阳。

单疏白手中的画笔无力地滑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滚出一道刺目的颜色痕迹。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着头，愣愣地望着画中那个笑容灿烂的谢拾青。

眼泪，毫无预兆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他苍白冰凉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他没有发出任何呜咽，只是静静地流泪，任由那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敏感，像无尽的沼泽，一点点将他吞噬、淹没。

也许……结束这一切，对谁都好。

哥哥值得更好、更干净、更完整的人。

就在他沉浸在这片自我毁灭的绝望深渊时——

“砰！砰！砰！”

酒店房门被从外面用巨大的力量敲响，那声音急促、沉重，充满了不容忽视的焦灼和力量，瞬间打破了房间内死寂的绝望。

紧接着，一个单疏白熟悉到灵魂深处、此刻却带着前所未有急迫和担忧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宝宝！开门！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单疏白浑身剧烈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耳朵，将脸埋进膝盖里。

不……

不要……

不要看见他这副样子……

“宝宝，不要怕，我来了！没事了，没有人可以再欺负你了！”门外的谢拾青声音放软了一些，带着诱哄和急切，“把门打开，好不好？让哥哥看看你，哥哥很想你。”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失而复得的庆幸，他只想立刻将他的小白兔拥入怀中，确认他的安全，抚平他所有的恐惧和委屈。

然而，房间内没有任何回应。

谢拾青的耐心在极致的担忧和一路积攒的暴怒中迅速消耗殆尽。

他再次用力拍门，语气加重：“单疏白！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听话！”

回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沉默，和门内那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压抑的啜泣声。

单疏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他不能开。

他不能让他看到如此不堪、如此肮脏的自己。

结束吧……就这样结束，对哥哥才是最好的……

他的沉默和抗拒，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谢拾青紧绷的神经。

担忧、恐惧、一路狂奔的焦急，还有对单美芝那无法宣泄的滔天怒火，在这一刻，尽数转化为了对门内这个一味逃避、甚至想要放弃他的小东西的熊熊烈焰。

“好……很好……”谢拾青怒极反笑，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怖平静，“单疏白，你长本事了。”

下一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酒店坚实的木质房门，竟然被谢拾青蕴含着暴怒的全力一脚，直接从门框上踹得断裂开来，轰然洞开！

破碎的木屑飞扬中，谢拾青高大的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修罗，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戾气和风尘，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狼藉，走进了房间。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瞬间就锁定了那个蜷缩在墙角、如同被遗弃的幼兽般瑟瑟发抖的身影。

单疏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破门吓得猛地抬起头，睁大了那双哭得红肿、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浅焦糖色眼睛。

他看着那个逆着光、一步步向他走来的男人，仿佛看到了择人而噬的凶兽，恐惧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谢拾青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阴影将单疏白完全笼罩。

他没有立刻去抱他，而是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掐住了单疏白纤细脆弱的脖颈。

力道之大，让单疏白瞬间感到了窒息般的压迫感，但他并没有用力到伤害他，只是一种绝对掌控和愤怒的宣示。

谢拾青死死地盯着他，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桃花眼，此刻漆黑如墨，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令人心颤的痛楚：

“这么不听话……非要我生气，是不是？”

单疏白被他眼中那从未见过的可怕神色吓得浑身僵硬，眼泪流得更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拾青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的怒火与心疼疯狂交织，他猛地凑近，几乎鼻尖贴着鼻尖，灼热的气息喷在单疏白冰凉的脸上，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

“我告诉你，单疏白，招惹了我之后，还想把我一脚踹开？”他冷笑一声，带着毁天灭地的偏执，“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下身，狠狠地攫取了单疏白那毫无血色的、微微颤抖的唇瓣！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吻。

这是一个带着惩罚、占有、宣示主权和绝望气息的，近乎掠夺的吻。

霸道，强势，不容拒绝，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蹂躏。

谢拾青用力地吮吸、啃咬，撬开他紧闭的牙关，纠缠着他无处可逃的软舌，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他自己所有的恐惧、愤怒、还有那浓烈到无法化开的爱意，尽数烙印在单疏白的灵魂深处。

“唔……呜……”单疏白起初还微弱地挣扎着，被这粗暴的吻弄得生疼，呼吸困难，发出小动物般的哀鸣和求饶。

但谢拾青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反而吻得更深、更重，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直到唇齿间弥漫开一股清晰的、铁锈般的血腥味，不知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了，谢拾青才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他。

单疏白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唇红肿，带着血痕，眼神涣散，模样狼狈到了极点。

谢拾青就这样看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依旧可怕，但那翻涌的黑色风暴深处，是无法错辨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爱意与痛楚。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粗暴地擦去单疏白唇上的血渍，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撼天动地的力量，一字一句，砸进单疏白的心里：

“就算你自卑！就算你自厌！就算你觉得自己是怪物！那又怎么样？！”

“我喜欢！我爱你！宝宝，你听清楚了——谢拾青爱单疏白！”

“所以，哪怕是死，你也要和我死在一起！想离开我？除非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