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藏雾一 第123章 地下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悬在虚空，仿佛那输入框是烧红的烙铁。

他需要回忆起那个确切的日期。

那个他刻意不去回想，却又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的、灰暗的日子。

那是一个秋天，天气已经转凉。

他记得那天他放学回家，感觉家里的气氛格外凝重，佣人们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然后，他听到了母亲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某种奇异亢奋的语调，对父亲说：“……消息确认了，车子冲下了山崖，爆炸起火……没救了。”

当时他还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被那种气氛吓到，隐隐知道出了大事。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舅舅一家外出归途遭遇车祸，两人罹难的日子。

他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新闻简报，回忆着后来葬礼的日期……年份，月份，日期……一个个数字在他脑中逐渐清晰、组合。

他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关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串代表着他至亲之人生命终点的数字，一个一个地、极其缓慢地、输入了那个冰冷的对话框。

【20xx1015】

最后一个数字输入完毕，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屏幕。

一秒，两秒……

就在他几乎以为猜错了，准备迎接密码错误的提示或者更坏的后果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机械运作声，从屏幕后方，或者说，从这间观影室的某个隐蔽角落响了起来。

不是警报，不是锁死。

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沈兖楚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原本严丝合缝、覆盖着深色吸音材料的那面墙壁——也就是悬挂着巨大屏幕的那面墙——靠近右侧角落的地方，竟然无声地向内凹陷，然后缓缓地向一侧滑开了一道缝隙。

那不是普通的暗门，那道缝隙后面透出的，不是另一个房间的灯光，而是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金属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以及一段向下延伸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阶梯。

地下密室。

这观影室之下，竟然还隐藏着一个通往地下的空间。

沈兖楚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猜对了密码，也打开了通往更深层地狱的大门。

他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手电，快步走到那道刚刚开启的入口前。

手电光束向下探去，照亮了那段不算太长，但陡峭向下的金属阶梯。

阶梯尽头，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隐约能看到一些冰冷的、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深吸了一口那带着不祥气息的冰冷空气，咬了咬牙，迈步踏上了向下的阶梯。

金属阶梯发出轻微的回响，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

越往下走，那股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化学试剂的气味就越发浓烈，温度也明显比上面更低。

走了大约十几级台阶，眼前豁然开朗。

手电光束扫过，沈兖楚的呼吸瞬间停滞，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了阶梯的尽头，瞳孔因为眼前所见的景象而扩张到了极限。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密室！

这是一个设备齐全、规模远超他想象的地下实验室！

实验室的面积甚至比上面的观影室还要大上数倍，挑高也很高，显得空间极为开阔。

整体色调是冰冷的银白和灰色，充满了未来感和一种非人的洁净感。

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类似手术台或者实验平台的金属床，旁边悬挂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闪着寒光的机械臂和探针。

四周墙壁则被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所占据——闪烁着不同颜色指示灯的控制台、布满按钮和旋钮的操作面板、连接着粗细不同管线的密封舱、还有数个巨大的、如同冰柜般的立式设备，上面显示着复杂的温度和参数。

一些屏幕上还跳动着波形图和数据流，虽然大部分处于待机状态，但依旧能感受到这里曾经进行过何等精密的“工作”。

手电光束缓缓移动，扫过角落里的一个工作台。

上面散落着一些笔记本、打印出来的图表，还有一些……照片。

沈兖楚的视线凝固在了那些照片上。

其中一张，赫然是年幼的单疏白，穿着病号服一样的衣服，眼神空洞地坐在这个实验室的金属床上，背景就是那些冰冷的仪器。

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岁，正是他在沈家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畏畏缩缩的时期。

另一张，则是脑部扫描的影像图，上面用笔标记出了几个区域。

还有几张，竟然是……他自己的照片。

不同年龄段的，从童年到少年，有些是在家里，有些是在学校，甚至有一张是他和苏清珏在一起时被偷拍的侧影。

每张照片旁边，都贴着便签，写着一些冰冷的观察记录，比如“对特定对象表现出超常依赖”、“道德准则测试 - 结果：存在底线，可塑性低”等等。

沈兖楚看着这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这里……这里就是他父母进行那些丧心病狂的“实验”的真正场所。

那个“认知重塑与情感剥离”的研究，那个把他当做小白鼠一样的“亲情测试”，都是在这个冰冷、残酷、毫无人性的地下实验室里进行的！

他们不仅窥伺、记录，他们甚至……亲自动手了！

单疏白那消失的阳光和自信，那深入骨髓的自卑和恐惧，很可能就是在这里，被他们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一点点“重塑”和“剥离”掉的！

而他沈兖楚，从小到大所经历的所谓“母爱”和“比较”，竟然也是一场被精心设计、记录在案的冰冷实验！

“嗬……嗬……”沈兖楚的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扶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再次瘫软下去。

巨大的愤怒、恶心、以及一种被彻底亵渎和毁灭的绝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以为观影室里的录像带已经是罪恶的极限，没想到，那仅仅是冰山一角。

这深藏在地下的实验室，才是他们真正实施暴行、践踏人伦的魔窟！

他强忍着呕吐的**和摧毁一切的冲动，用颤抖的手举起手机，开始疯狂地拍摄。

控制台、仪器、手术床、散落的笔记、那些令人发指的照片……他将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尽可能清晰地记录下来。

这些，都是铁证。

是能将那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当他拍下最后一张照片，准备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控制台下方一个半开的抽屉。

里面似乎放着几个厚厚的、装订好的册子。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抽出最上面的一本。

封面上，印着一行冰冷的标题：

【“启明星”计划 - 阶段性总结报告 - 关于高智商基因携带者（样本d.b.）的潜能激发与定向培养可行性分析】

沈兖楚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就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报告的开篇，赫然写着：

【研究对象：单疏白（编号d.b.）】

【研究目标：通过特定环境刺激与认知干预，最大化激发其艺术创作潜能，观察其情感波动与创作输出的关联性，探索将其培养为可控‘人间国宝’级艺术家的可能性。】

【备注：研究对象父母（单明川、林清）作为潜在干扰因素与伦理阻碍，已按计划进行‘环境清理’……】

“噗——”

沈兖楚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溅在了冰冷的报告封面上，如同绽开了一朵绝望而猩红的花。

他终于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舅舅一家的车祸，根本不是意外。

单疏白所遭受的一切，也不仅仅是虐待。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冷酷到极致的……“实验”！

为了他们那疯狂、扭曲、妄图掌控一切的所谓“研究”！

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最终无力地靠在了冰冷的实验台上，手中的报告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地下实验室里，只剩下他粗重而绝望的喘息，以及那弥漫不散的、如同坟墓般的冰冷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