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布衣 第281章 技惊四座

严御史的车驾抵达神机坊时，已是午后。秋日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却驱不散坊内弥漫的紧张气氛。坊门大开，林逸率领几位匠头及工房属吏，早已在门外等候。

严御史一身青色官袍，面容冷峻，在随从的簇拥下缓步下车。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逸身上，不冷不热地拱手：“林员外郎，久仰。”

“严大人远道而来，辛苦。请。”林逸神色平静，侧身引路。苏婉清的灵体隐匿一旁，纯净的感知力悄然笼罩着严御史及其随行人员，她立刻察觉到，严御史身后一名看似普通书吏的中年人，身上竟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阴寒气息，虽远不如周廷玉浓烈，却更为精纯内敛，显然是玄水宫的高手伪装！而严御史本人，气息中正略带刚愎，倒无邪气，但其眼神深处，对林逸隐含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果然来者不善，还带了“专业人士”来找茬。

一行人进入坊区。林逸并未直接带人去最忙碌的核心工坊，而是先来到了原料堆放区和“新钢”冶炼区。

“严大人，此乃我坊用以替代部分精铁的‘新钢’原料区。”林逸指着一堆色泽暗青、码放整齐的钢锭，“原料采用宜州本地铁矿，经改良高炉熔炼，辅以特殊矿物添加剂及炒炼、锻打工艺制成。其硬度、韧性经测试，可达上等精铁的八成五以上，而成本仅为精铁三成。”

陈老铁在一旁，亲自操起一柄大锤，猛地砸向一块“新钢”钢锭。“铛！”一声清脆悠长的巨响，钢锭纹丝不动，表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他又取来一块普通熟铁锭对比砸击，熟铁锭明显变形，声音沉闷。

严御史面无表情，示意随行书吏记录。那名伪装书吏的玄水宫高手，目光在钢锭上多停留了一瞬，眼神微动。

“此等‘新钢’，可能用于弩机关键部件？”严御史突然发问，语气带着质疑。

“回大人，目前‘新钢’主要用于弩臂连接件、甲片等非核心受力部位。弩机悬刀、钩心等核心部件，仍需使用库存精铁以确保万无一失。”林逸坦然道，“然我坊正在试验以‘新钢’为基础，通过特殊渗碳与热处理工艺，进一步提升其表面硬度和核心韧性，假以时日，替代精铁用于核心部件亦非不可能。”

严御史不置可否，继续前行。

来到木工作业区，李木匠正在指导学徒进行复合弩臂的层压粘合。看到那融合了铁杉木、竹片、麻布，通过特制夹具高温加压粘合而成的弩臂胚料，以及旁边测试台上几根已经完成、弹性十足的成品弩臂，严御史古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讶异。

“此物……性能可与柘木相比？”

李木匠连忙上前，亲自演示。他将一根复合弩臂装上简易测试架，用力拉开，松手后，弩臂迅速回弹，嗡嗡作响，形变恢复极快。“大人请看，弹性均匀，耐疲劳测试已超千次而无明显衰减，且受潮湿影响远小于纯木弩臂。唯重量较上等柘木弩臂重约半成，但于实战无碍。”

严御史上前，亲手试了试弩臂的回弹力道，又仔细查看了截面结构，眼中惊疑不定。他虽非工匠，但也知军械之道，此等复合思路，闻所未闻，效果却实实在在。

“取成品弩来。”严御史沉声道。

很快，一具完全采用“新钢”次要部件、复合弩臂，并装配好的完整臂张弩被送来。严御史示意随行的一名护卫上前试射。

那护卫显然是军中好手，熟练地上弦、瞄准五十步外的包铁木靶，扣动悬刀。

“嘣——咄！”

弩弦震响，箭矢精准命中靶心，入木极深。

“好弩！”那护卫忍不住赞了一声，手感沉稳，发力顺畅，悬刀清脆。

严御史脸色稍缓，但仍未露赞许之色。“产量如何？可能满足订单所需？”

林逸如实道：“新工艺初成，工匠尚需熟练，目前日产合格弩臂约三十根，弩机部件百余件。全力扩产并培训熟练匠人后，月底前达到日产百根弩臂、五百部件应无问题。加之库存精铁与部分外购原料补充，两个月内完成五千具弩机，虽紧，但有望。”

严御史“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继续走向火药与特种试验场。

这里戒备森严，吴道士早已得到消息，准备好了演示。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点“燃火油膏”涂抹在一支普通箭杆前端，然后由护卫在二十步外向一块覆盖湿皮革的木盾射击。

箭矢击中木盾的瞬间，“轰”地一声，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爆开，迅速引燃了湿皮革，火势颇为猛烈，且粘附性强，扑打不易熄灭。

“此‘燃火油膏’，遇撞击或强风摩擦即可引燃，用于对付敌军皮甲、营帐、粮草，颇具奇效。”吴道士介绍道，“已通过安全测试，可稳定储存运输。”

严御史眼中精光一闪。作为兵部官员，他深知这种特殊火攻器材在战场上的价值，尤其是对付以皮甲和帐篷为主的草原骑兵。

最后，林逸让人呈上了那几枚掺有“陶瓷钢”颗粒的特制破甲箭头。箭头呈暗灰色，表面有细微孔隙，看起来并不起眼。

“此箭头以新法炼制，掺入特殊硬质颗粒，专为破甲设计。”林逸示意用重甲片测试。

护卫用强弓发射这枚特制箭头，七十步外，箭头轻易穿透了叠加的两层制式铁甲片！而用普通精铁箭头，在同样距离下，只能勉强穿透一层。

这一次，连严御史都忍不住动容！破甲能力提升如此显着，对重甲单位的威胁将大大增加！他身后那名玄水宫伪装的书吏，更是瞳孔微缩，死死盯住了那枚箭头。

“此物……可能量产？”严御史声音都急促了几分。

“工艺复杂，成品率极低，目前尚处试验阶段。”林逸摇头，“但证明了方向可行。若得足够资源与时间深入研发，未来或可装备精锐。”

一圈巡视下来，严御史原本准备好的诸多刁难与质疑，竟有些无处着力。神机坊展现出的，不仅仅是赶工的疲态，更有一种蓬勃的创新活力与解决难题的强大能力！原料被劫的危机，似乎反而催生出了更多意想不到的成果。

然而，那位玄水宫伪装的书吏，显然不甘心就此罢休。在众人即将离开火药试验场时，他突然开口，声音尖细：“林大人，坊内创新确实令人眼花缭乱。然则，下官有一事不明。如此多新奇技法、特殊配方，不知源于何处？可有传承典籍或师门渊源？军械制造，关乎国战，若根基不稳，恐有隐患。”

此言诛心！直指林逸技术来源可疑，暗示其可能窃取或虚构，根基不牢。

场中气氛顿时一凝。几位匠头面露怒色，这是对他们心血和能力的侮辱！

林逸却神色不变，看向那书吏，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深邃：“这位先生问得好。我神机坊所有技艺，皆源于‘格物致知’四字。观测材料物性，推究变化之理，反复试验验证，改良优化工艺。并无神秘传承，唯有工匠心血、反复实践与不断思考。”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若说根基，我神机坊的根基，便是这些日夜劳作、不断钻研的匠人，是这套鼓励创新、重视实证的规矩，是郡王爷与朝廷的支持信任！至于隐患……墨守成规、不思进取，才是最大的隐患！北疆将士等着精良军械保家卫国，我神机坊唯有全力以赴，不断创新，方能不负重托！先生若有疑虑，不妨指明，我坊内任何一道工艺、任何一件成品，皆可当场验证、反复测试！”

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更将问题提升到了“为国创新”的高度，反而显得那书吏的质疑狭隘阴险。

那书吏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有些难看。

严御史深深看了林逸一眼，又瞥了一眼那枚穿透双甲的箭头，终于缓缓开口：“林员外郎之言，不无道理。创新当鼓励，然军械质量，关乎万千将士性命，亦需慎之又慎。今日所见，本官会如实记录，上报兵部。望林员外郎谨记职责，按期、保质，完成朝廷重托。”

这话，算是勉强认可了神机坊的努力与成果，但也留下了“需慎之又慎”的尾巴。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林逸拱手。

送走严御史一行，坊内众人长舒一口气。明轩低声道：“公子，那书吏……”

“玄水宫的探子，来摸我们底的。”林逸眼神冰冷，“不过无妨，让他看。有些东西，看到了，反而会更害怕。”

苏婉清灵体显现，轻声道：“严御史虽然古板，但并非全然不通情理。他对‘燃火油膏’和破甲箭头很感兴趣。那名玄水宫的人，离开时对‘陶瓷钢’箭头和‘新钢’冶炼区似乎格外留意。”

“意料之中。”林逸点头，“他们劫走原料，一是拖延我们，二恐怕也是想研究甚至破坏我们的新技术。可惜，他们慢了一步。传令下去，加强坊区戒备，尤其是‘新钢’和特种试验场，严防有人潜入破坏或窃密。”

“是！”

一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考察，暂时落下帷幕。神机坊用实实在在的技术突破和创新能力，顶住了朝廷的第一次压力测试，甚至隐隐赢得了严御史的一丝认可（至少是对其价值的认可）。

然而，林逸知道，真正的较量远未结束。原料危机尚未完全解除，玄水宫等敌对势力仍在暗中窥伺，朝廷的工期压力一日紧过一日。而通过这次考察，他也更加确信，唯有不断创新，掌握核心科技，才能在这乱世棋局中，始终占据主动。

“接下来，”林逸望向炉火最盛的冶炼区，语气坚定，“该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们看看，什么叫‘大势不可逆’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