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布衣 第257章 深水微澜

玄水宫邪祭覆灭的余波，并未在宜州府明面上掀起多大风浪。郡王府与神霄雷火门联手施加的影响，加上赵恒在朝中的运作，使得此事被定性为“江湖邪派内讧，自取灭亡”，官府只象征性地贴了几张追查余孽的告示，便没了下文。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对于林逸而言，生活似乎骤然加速。赵恒兑现了承诺，官造坊的“特许”身份再无掣肘，来自兵部的正式订单与图纸、部分特批原料如期而至。与之相伴的，是如山压顶般的生产压力与技术要求。

神机坊内，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张忙碌。最大的工间里，灯火日夜不熄。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炭火味、滚烫的铁腥气、以及新切削木料特有的清香。

林逸站在一幅巨大的、绘有分解详图的“臂张弩”图纸前，身旁围着眉头紧锁的陈老铁、李木匠以及被特意从火药坊叫来的吴道士。

“难点有三。”林逸用一根细木棍指点着图纸，“其一，弩臂。要求用至少五十年份的柘木或桑木，需弹性均匀，无疤无裂，经‘九蒸九晒’处理后，方能承受反复张弛而不变形断裂。我们虽有王爷调拨的几根上好木料，但处理工艺复杂，耗时极长，且成品率难以保证。”

陈老铁盯着图纸上那些精巧绝伦的青铜弩机部件——望山（瞄准器）、悬刀（扳机）、钩心、牙……每一个都要求极高的精度和光洁度，误差不得超过“半毫”（约0.15毫米）。他额头青筋跳动：“东家，这些机括太小太精巧了！用普通锻打法，十件里能成一件就不错！就算用上您给的‘卡尺’和‘角度规’，也难！而且兵部给的青铜配方，似乎……韧性稍欠，反复使用易产生裂纹。”

吴道士则对图纸上标注需要涂抹在弩臂和弩弦结合处、以及某些机括活动部位的“秘制油脂”来了兴趣：“这油脂配方只写了‘清油、蜂蜡、少许硫磺、硝石粉及不明矿物粉末’，语焉不详。硫磺硝石遇高温或摩擦易燃，不明矿物粉末是什么？配比如何？若处理不当，恐非助滑，而是引火！”

李木匠负责的弩托、箭槽等木件相对简单，但也要求严丝合缝，不能有毛刺影响箭矢飞行。

“传统的做法不行，我们必须创新。”林逸目光扫过三位匠头，“陈师傅，锻造精度问题，我有个想法。我们尝试制作几套‘硬模’。”

他在旁边备用的木板上快速勾勒。“用最坚硬的石料或铁料，内部掏空，精确凿刻出弩机部件的阴模。将熔化的青铜液浇灌进去，待其冷却成型，取出后再稍作打磨修整。虽然初期制作模具极难，但一旦成功，便可批量浇铸出形状、尺寸几乎完全一致的毛坯，再经精细打磨即可，效率和精度都能大幅提升！”

“浇铸？”陈老铁眼睛一亮，随即又皱眉，“好主意！但浇铸之物往往有气孔，质地不如锻打致密……”

“所以需要反复试验，调整熔炼温度、青铜配比、浇铸速度和冷却方式。”林逸道，“此事，需要你和吴师傅联手。吴师傅对火候和矿物反应敏感，或许能找出最佳方案。”

吴道士连连点头，跃跃欲试。

“至于弩臂木材处理，不能只靠老天爷和时间。”林逸继续道，“李师傅，你带人搭建几个密闭的‘蒸房’和可控的‘烘房’，尝试调节蒸汽温度、压力和时间，模拟甚至加速‘九蒸九晒’的过程，找出最优化方案。同时，测试不同木材部位（如心材、边材）的弹性差异，或许可以尝试将多层薄木片用特殊胶合剂粘合、压制，形成复合弩臂，强度与弹性可能更佳。”

李木匠深吸一口气，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复合弩臂……粘合……这，这能行吗？”

“试试看。胶合剂配方，可以尝试用鱼鳔胶混合一些吴师傅提供的、可能增加韧性的矿物粉末。”林逸将现代复合材料与层压技术的思路，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提出。

“最后，那秘制油脂。”林逸看向吴道士，“不明矿物粉末，可能是极细的石墨粉，或者某种有润滑效果的矿石研磨物。你先尝试用石墨粉与清油、蜂蜡混合，测试其润滑性与耐热性。硫磺硝石比例必须极低，且需研磨至极细并均匀分散。此事关系弩机使用寿命与射手安全，务必谨慎，反复测试。”

他条理清晰，将一个个看似无解的难题拆解，并提出跨越时代的解决思路。三位匠头听得心潮澎湃，既觉匪夷所思，又隐隐觉得大有可为。东家脑子里，怎么总有这些奇思妙想？

“诸位，这是挑战，更是机遇。”林逸沉声道，“谁能率先攻克难关，谁便是神机坊的首席大匠，待遇翻倍，名留坊志！所需人力、物力、银钱，全力支持！从今日起，坊内设立‘攻关奖’，每解决一个关键难题，小组人人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还有前所未有的技术挑战与荣耀诱惑。陈老铁三人摩拳擦掌，领命而去，立刻召集各自得力人手，开始分组攻关。

看着他们充满干劲的背影，林逸微微舒了口气。技术突破非一日之功，但他必须推动。只有拿出真正超越时代、质量过硬的产品，才能在朝廷军工体系里站稳脚跟，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和资源倾斜。

离开神机坊，林逸又马不停蹄赶往西山营地。

营地较半月前已大变样。营房整齐，校场开阔，各类训练设施初具规模。韩庄头治军严厉，那一百名精挑细选的汉子，如今已脱去不少市井或流民的散漫气，多了几分令行禁止的锐气。

校场上，喊杀震天。百人分成十队，正在练习基础的枪盾配合与小组突进。虽然动作仍显生疏，配合时有错漏，但那股子认真拼命的气势，已颇有些模样。

林逸没有打扰训练，而是将韩庄头叫到一旁。

“公子，按照您给的‘三三制’小组战术和那些近身格杀技巧训练，兄弟们进步很快。尤其那十个挑出来的尖子，学得格外用心。”韩庄头汇报道，眼中带着光，“就是……真刀真枪的搏杀经验，还是欠缺。光靠对练，终是差些火候。”

林逸点头：“实战经验急不得。先练好配合与胆魄。我让你搜集的附近山匪、流寇情报，如何了？”

“正要禀报。”韩庄头压低声音，“据风影卫和王府那边提供的消息，州府西北‘老鸦山’一带，近来确实窜聚了一股匪徒，约莫五六十人，头目据说是个被官府通缉的亡命徒。他们劫掠过往商旅，甚至骚扰边缘村落，但规模不大，尚未引起府衙重视。”

“五六十人……正好。”林逸眼中寒光一闪，“传令下去，加紧训练。十日后，夜间拉练，目标——老鸦山。以战代练，检验成果，缴获归公，论功行赏。记住，我要的是全歼，不是击溃。动静要小，手脚要干净。”

韩庄头精神一振，抱拳道：“属下明白！定不让公子失望！”

用真正的匪寇来淬炼新兵，虽然冒险，但却是最快形成战斗力的方法。林逸需要这支力量尽快成型，成为他手中可靠的利刃。

处理完营地事务，回到州府总号时，已是傍晚。

明轩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公子，您回来了。午后，周氏布行的周茂才派人送来请帖，邀您明日晚间于‘醉仙楼’赴宴，说是为前次望江楼‘误会’赔罪，并商谈合作事宜。”

“醉仙楼？周茂才？”林逸接过烫金请帖，冷笑一声。望江楼之事后，周氏等势力表面上偃旗息鼓，但暗地里的打压小动作从未停止，比如抬高林氏商号所需布匹原料价格，散播流言等。如今突然“赔罪合作”，怕是宴无好宴。

“另外，”明轩继续道，“风影卫有报，近日州府码头，有几艘来自北边‘沧州’的商船颇为可疑，卸下的货物不多，但船上人员却不少，且下船后分散入住城内几家不起眼的客栈，行踪低调。其中几人，身上似乎带有……兵器，且气息阴冷。”

沧州？那是玄水宫总坛所在州府之一！

林逸眼神骤然锐利。黑风坳墨影长老刚伏诛不久，沧州就来人了？是巧合，还是玄水宫新一轮报复的开始？抑或是为了那“引魂祭坛”被毁之事？

“知道了。”林逸将请帖随手放在桌上，“告诉周家的人，明晚我会准时赴宴。另外，让赵三爷加派人手，盯紧那几艘沧州商船下来的人，摸清他们的落脚点、接触对象，但切勿打草惊蛇。还有，通知灰鹞供奉一声，王府那边，或许也需要留意。”

“是！”

夜色渐深，林逸独坐静室，面前摊开着周茂才的请帖和明轩关于沧州来人的简报。

商业上的明枪暗箭，江湖势力的暗中窥伺，朝堂盟友的期望与压力，自身根基的迅猛发展与脆弱之处……各种纷繁复杂的线索与危机，如同无数暗流，在这秋夜之下，悄然汇聚、涌动。

他端起微凉的茶，轻啜一口，目光沉静如深潭。

水越深，风浪越大。但唯有潜入深水，方能养出真正的蛟龙。

明日醉仙楼之宴，且看那周茂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于沧州来的“客人”……若真是玄水宫余孽，他不介意，让这州府之地，再添几缕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