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布衣 第115章 工坊内的博弈

千锻堂的宴席在一种表面客气、内里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李淳风并未当场对碎片之事做出任何承诺，只是安排林逸一行在城内贵宾苑住下，言明次日再详谈。

翌日清晨，一名剑阁弟子便前来相请，言道阁主请林城主移步“百炼工坊”一观。

百炼工坊并非单一的建筑，而是位于铸铁城东北角的一片庞大建筑群，是剑阁核心技术与高端兵甲的研发制造中心。尚未走近，便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和更加密集、富有韵律的金属敲击声。空气中弥漫着灵能流转的微弱嗡鸣，以及各种稀有金属和冷却液混合的奇特气味。

引路的弟子将林逸带到一处挂着“甲叁”牌匾的大型工坊前。进入其中，只见内部空间极其开阔，地面以抗高温的玄黑石铺就，数十座大小不一、结构复杂的锻炉如同巨兽般匍匐，炉火或炽白或幽蓝，散发出惊人的热量。无数身着防护皮围裙的工匠和弟子在其间忙碌，操控着机械臂、锻锤，或是围绕着悬浮在半空、被阵法固定的兵甲构件进行铭刻、淬炼。

李淳风与几位长老，以及一脸兴奋的李瑾瑜，早已在此等候。令人意外的是，李瑾瑜手中正拿着林逸昨日赠送的那本册子，上面已经多了许多娟秀的批注和演算痕迹。

“林城主，我剑阁立根之本，便在于此。”李淳风伸手指向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却不知北岚城之术，与我剑阁千年传承相较，有何独到之处？”

这话语看似介绍，实则带着考较与比较的意味。

林逸目光扫过工坊，迅速捕捉到了一些细节。这里的工匠技艺确实精湛，对材料的处理、火候的掌控已达极高境界，许多工序甚至融入了精妙的微型阵法。但在生产流程、标准化和效率方面，仍能看到明显的提升空间。例如，不同工匠打造的同一型号弩机部件，尺寸仍有肉眼可见的偏差，需要后期人工修配；元力传导线路的铭刻，也多依赖匠师个人经验，稳定性存疑。

他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向附近一处正在组装制式“破甲弩”的工作台。几名工匠正在为最后几具弩机安装弩臂和弓弦，动作熟练，但进度并不算快。

“李阁主，诸位，请看。”林逸随手拿起工作台上一个已经加工好的青铜弩机撞针构件，又拿起另一个看似一模一样的，“此二物，可是同一规格？”

一名负责此处的工匠头领看了看，自信道：“自然是的，皆由王师傅亲手打造，误差绝不会超过一根发丝。”

林逸点了点头，却又从旁边拿起一个特制的、带有刻度晶石的“量规”（这也是他之前通过周明远间接透露给李瑾瑜的小工具之一），分别卡在两个撞针的几个关键部位。

晶石刻度上显示出细微但清晰的数值差异。

“李小姐，请看此处榫卯接口宽度，甲件为三毫七丝，乙件为三毫九丝。再看此处激发凹槽深度，甲件一毫五丝，乙件一毫三丝。”林逸将量规递给李瑾瑜。

李瑾瑜接过，仔细比对，眼中露出恍然与兴奋：“果然有差！虽然微小，但若成千上万个构件累积，必然影响整体性能与互换性！林城主，您册中提到的‘公差’与‘标准化’，便是为了解决此弊？”

“正是。”林逸颔首，“若能将所有构件尺寸、公差严格限定，实现‘互换’，那么组装效率可提升数倍，且任何损坏，只需更换对应标准件即可，无需大师傅亲自修配。这便是‘标准化’的初步应用。”

他又指向不远处一座正在铭刻元力传导符文的工作台：“再看符文铭刻。如今多依赖匠师手感与经验，成败与效能，系于一人。若能设计专用‘模板’与‘导引法器’，将符文分解为标准笔画，由法器辅助定位、恒定输出能量铭刻，则即便初级弟子，亦可批量制作出效能稳定、误差极小的符文构件。”

他寥寥数语，结合现场实例，将“标准化”、“模块化”、“工装夹具”等现代工业理念，以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方式阐述出来。不仅李瑾瑜听得美目异彩连连，连那几位原本神色淡漠的长老，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陷入沉思。他们都是技术大家，瞬间便明白了这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与颠覆性！

李淳风目光深邃地看着林逸，他终于明白，为何女儿会对北岚城的技术如此着迷。此子所言，并非空中楼阁，而是直指剑阁目前生产体系中确实存在的痛点与瓶颈，并且提出了切实可行、甚至堪称革命性的改进方向！

“林城主所言，确实发人深省。”李淳风缓缓开口，语气比昨日缓和了许多，“不过，理念虽好，推行起来却非易事。改变千年积习，重置生产流程，所需投入的人力、物力、时间，皆是天文数字。”

“革新自是艰难。”林逸坦然道，“但若固步自封，面对未来可能之剧变，恐力有未逮。况且，若能借此提升实力，无论是应对潜在威胁，还是在这乱世中保有立身之本，皆大有裨益。”他再次将话题引回碎片与威胁，但这次，是建立在展示自身价值与合作诚意的基础之上。

李瑾瑜忍不住插话道：“父亲！林城主之法若真能实现，我剑阁弩机威力与产量至少能翻一番！届时，即便……即便真有什么威胁，我们也更有底气啊！”

李淳风看了女儿一眼，没有斥责，反而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他环顾这座凝聚了剑阁无数心血的工坊，又看向眼前这个带来全新理念的年轻人。

良久，他仿佛下定了决心，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向林逸：“林城主，你之前信中提及，愿以三处玄铁矿脉十年开采权，换取观摩黑石岭碎片之机？”

“不错。”林逸心中一凛，知道关键时刻到来。

“矿脉之利虽厚，但于我剑阁，并非不可替代。”李淳风话锋一转，“老夫对你所言的‘标准化’、‘工装夹具’以及那能提升元力传导效率的法门，更感兴趣。”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若林城主愿派精干人手，助我剑阁初步建立起这套‘标准化’生产体系，并将那元力传导提升之法倾囊相授……老夫不仅允你观摩碎片，更可做主，将那碎片暂借于你，待集齐封禁之后，再行归还！如何？”

条件变了！从之前的质押换取观摩，变成了技术合作换取碎片的暂时使用权！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让步，也显示了李淳风对北岚城技术的极度看重，以及对那潜在威胁的深深忌惮。

林逸心中飞快权衡。技术合作固然会暂时提升剑阁的实力，但也能借此与剑阁深度绑定，赢得一个强大的盟友，并且能更快拿到碎片。利大于弊。

他抬起头，迎上李淳风审视的目光，坦然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北岚城，愿与剑阁精诚合作，共克时艰。”

一场基于技术与利益，并掺杂着对未知恐惧的交易，在这座充满金属与火焰气息的工坊内，初步达成。

李瑾瑜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看向林逸的目光中，除了对技术的崇拜，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采。

而李淳风，则深深地看了林逸一眼，心中暗道：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与虎谋皮，但愿……剑阁的选择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