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四月十三日,黔中腹地,长顺县境,老鸭塘。
夜雨初歇,山谷间弥漫着湿冷的雾气与草木的清新气息。几处简陋的茅屋与临时搭起的棚子,构成了中央红军总部临时的宿营地。电台天线从最大那间茅屋的屋檐下悄悄引出,隐入夜色。屋内,马灯的光晕摇曳,映照着几张疲惫却目光炯炯的面孔,以及桌上那张已被红蓝铅笔反复勾勒的黔省地图。
地图上,两条粗壮的红色箭头已从“长顺”位置向西延伸,分别指向北盘江上的两个渡口:白层、罗炎。箭头的前端,是贞丰、册亨。
“命令都发出去了?”主持会议的主要领导人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连日筹划的沙哑。
“发出了。”参谋长指着地图确认,“红三军团、红五军团为右纵队,攻取白层渡口,渡江后向贞丰前进;红一军团、红九军团及军委纵队为左纵队,从罗炎渡河,目标册亨。两路齐发,互为犄角,争取一举突破北盘江,进入兴仁地区。”
另一位领导人颔首:“北盘江一过,前面就是云南。老蒋把孙渡调来贵阳,滇东空虚,正是我们西进的好时机。”
话音刚落,译电室的门帘被掀开,一名年轻的译电员带着一份新译出的电报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首长,红二十一师来电!”
“哦?快念!”几位领导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
译电员展开电文,清晰念道:“致总部:我师已于四月十三日成功脱离遵义地区敌军合围,全师完整跳出上官云相部封锁线,现集结于马鬃岭(松林镇)一带休整。下一步行动方向,请总部指示。秋、黄。四月十三日。”
念毕,屋内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几声舒心的笑声。
“好啊!”一位领导人抚掌笑道,连日紧绷的脸上绽开笑容,“咱们这边即将西渡北盘江,二十一师在那边也跳出了遵义的封锁线!双喜临门!”
“跳出来了,好事情啊!”另一位领导人长吁一口气,眼中带着欣慰,“这些天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们,孤悬江北,四面是敌,就怕他们被缠住,脱不了身。”
“嚯,”又一位领导人拿起电文细看,眼中闪着欣赏的光芒,“这个战法……虚张声势打遵义,把上官云相骗得团团转,自己却金蝉脱壳,从他眼皮子底下溜了。秋成这小子,用兵越来越滑头了,像条泥鳅!”
笑声在茅屋内回荡,驱散了些许夜的寒气和连日行军的疲惫。二十一师安全跳出的消息,无疑给正筹划重大突破的总部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笑罢,话题自然转向二十一师下一步的动向。
“他们现在在马鬃岭,”参谋长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出位置,“要归建,最快的路线是向西南,经打鼓新场、黔西、大定(大方),再过毕节南下,试图在云南境内与我们会合。这是最直接的思路。”
“但这条路不好走。”另一位领导人沉吟道,“毕节现在是滇军孙渡的老巢之一,就算孙渡主力被我们调到了贵阳,留守兵力也不会少。而且从黔西到大定,黔军残部、地方民团盘踞,一路关卡林立。二十一师虽能打,毕竟孤军,强行穿行,难免苦战。”
“能否考虑更北一些的路线?走仁怀、习水,从川南插过去?”有人提出不同看法。
“那更远了,而且要面对川军郭勋祺等部的堵截。川军在长江防线上吃了亏,正憋着火呢。”
讨论了一阵,几种方案各有优劣,但似乎都难以确保二十一师能顺利、迅速地与主力会师,且不免遭遇恶战,损耗力量。
这时,一位一直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轻敲桌面的领导人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一丝豁达的笑意:“我看啊,咱们是不是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众人望向他。
他拿起那份二十一师的电报,指了指末尾:“你们看,秋成、黄苏他们的电报,只汇报了情况,请示下一步方向,可有一个字提到困难?没有。既没叫苦,也没要援兵,甚至连下一步具体怎么走的建议都没提,只问‘指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对自身处境有清醒认识,对如何行动心里有底,至少是有预案的。他们不发愁,咱们倒替他们愁上了?”
屋内响起几声会意的轻笑。
“说的对啊,”主持会议的领导人缓缓点头,眼中露出信任的神色,“秋成、黄苏、邓萍、刘文启,都是久经战阵、脑子清楚的同志。北岸的情况,他们比我们更清楚。把手放开,让他们自己根据瞬息万变的情况去做决定,恐怕比我们在这里凭空设想更稳妥。主旨不变:西进归建。具体路线、方法,由他们视敌情、我情、地形自行决断。我们给予信任和授权就行。”
这个意见得到了多数人的认同。给予前线指挥员充分的临机决断权,本就是红军在艰难环境中能够屡屡化险为夷的重要法宝。
然而,讨论并未就此结束。另一位领导人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提出了一个新想法:“既然确定了让他们自主行动,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借他们这步棋,给蒋介石再玩个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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