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翰林院时,怀里还抱着那卷火器图副本。晨光斜照在封皮上,“东南”两个晕开的墨字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但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没回家,也没换衣服,直接去了贡院文书堂。按规矩,殿试后的考卷要重新查验,以防誊录出错。这是流程,谁也不能免。
掌事太监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脸上堆着笑,手捧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是密封好的考卷袋。
“陈大人来得正好。”太监声音尖细,“您的原卷刚取出来,一点没动。”
陈砚舟点点头,接过托盘。指尖触到封泥时,顿了一下。这泥还有点温,像是刚糊上去不久。
他不动声色,当着太监的面拆开封条,抽出里面那张纸。
纸上空白。
一滴墨都没有。
太监立刻皱眉:“哎哟,这可奇了。昨夜老鼠钻进来啃了几口,怕是把墨迹都咬没了。您这卷子……不好查了。”
陈砚舟看着他,忽然笑了。
“老鼠?”他说,“你家老鼠会挑人咬?我同科三百多人,它专挑我的卷子啃?”
太监干笑两声:“兴许是沾了您的才气,想学两笔呢。”
“哦?”陈砚舟慢悠悠合上空纸,“那你知不知道,文章这种东西,不是靠纸活着的。”
“啊?”
“它是靠人活的。”他抬头,目光直直盯住太监,“写它的人还在,它就死不了。”
话音落,脑中《唐诗三百首》金光一闪。
他轻声念道:“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诗句一出,袖中忽有微光涌动。一道金线从衣袖里飞出,像被风托起的一片叶子,轻轻落在案上。
那是一张完整的考卷。
纸面泛着淡淡霞纹,字迹清晰如新。最上方,帝王亲笔朱批四个大字——**才冠天下**。
太监瞪大眼,脖子僵住:“这……这不可能!你藏哪儿了?!这卷子明明已经被……”
“被你调包了?”陈砚舟打断他,“你以为换个空纸,就能说我无文可呈?就能定我舞弊?”
太监后退半步:“我没……不是我……”
“是你。”陈砚舟语气平静,“封泥温度不对,火烤过再糊的。你手法不错,可惜忘了现在是春天,火炉不该开着。”
太监脸色发白。
“你还忘了更蠢的一件事。”陈砚舟指着空中那张自行飞出的考卷,“真正的文章,不会认贼作父。它只听写它的人说话。”
他抬手,真卷缓缓飘入手中。纸页轻颤,像是回应主人的召唤。
“你懂什么?”陈砚舟说,“这不是纸,是我的命。你想用一张假纸毁我前程,可真东西自己会回来。”
太监腿一软,扑通跪下:“饶命!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赵夫人说只要让您这次复查不过,以后就再不能翻身……”
“所以她是真急了。”陈砚舟冷笑,“从前下毒、沉船、买通乡绅,现在连贡院都敢动手。她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继子死了,家产就能全归她儿子?”
“小的不知情!小的真的不知情!”
“你当然不知情。”陈砚舟看着他,“你只是个跑腿的。但你跑得太勤,露了马脚。”
他把真卷收好,转身要走。
“等等!”太监突然喊,“赵夫人说了,要是事情败露,就说……就说您早就预见到有人换卷,所以提前准备了备用真本!到时候反咬一口,说我们栽赃!”
陈砚舟停下脚步。
回头一笑。
“她说得没错。”他说,“我确实有备而来。但她搞错了——我不是防你们换卷。”
“我是等着你们换。”
太监愣住。
“因为只有你们动手,才能留下证据。”陈砚舟拍拍他的肩,“你现在就是证据之一。滚吧,回去告诉赵氏,让她准备好怎么对质。”
太监爬起来就跑,连帽子掉了都不敢捡。
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
文书堂里静得很。纸页翻动的声音都没有。
他知道外面有人在看。巡查官、抄录吏、守门兵丁,都在窗缝门缝里偷瞄。没人说话,但空气里有种压抑的震动。
那是文气共鸣的余波。
刚才那一幕,他们看不见《唐诗三百首》,也听不懂诗句玄机,但他们看见了一张考卷自己飞了出来。
这不合常理。
但这发生了。
陈砚舟整了整衣袖,将真卷小心放入怀中。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某件事的真实性。
然后他走向门口。
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看,是刚才那张被调包的空纸,不知为何突然自燃。火苗蹿起一寸高,转眼烧成灰烬,飘在地上像一层黑雪。
他没说话,继续往外走。
天还没黑,街上人来人往。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推车经过,竹签碰撞叮当作响。
陈砚舟穿过人群,脚步稳定。
走到街角,他停了一下,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小纸条。是刚才那只麻雀送来的,上面写着两个字:**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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