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宫门时,手里还攥着那张兵部回执。纸上的“子时”二字已经消失,像是被风吹走的灰烬。他没看天色,也没去领赏银,转身就往城南走。
街面上人来人往,有人认出他,远远地指指点点。有人说他是活神仙,能用诗打出炮;有人说他背的是天书,连帝王都怕他三分。他听到了,只笑了笑,脚步没停。
他知道现在不是听闲话的时候。
火器局的事稳了,但边关战备能不能撑住,还得看粮道。昌隆米行查出硝粉那天,他就觉得不对劲——一个卖米的,囤那么多硝石做什么?除非他们不只做米生意。
他一路走到城南旧巷,拐进一家挂着“丰年粮行”牌匾的铺子。门口两个伙计正在搬麻袋,见他进来也不理,继续干活。
这地方比昌隆米行气派多了。柜台是整块青石打的,墙上贴着官府批文,写着“军粮采办定点商户”。角落里摆着一架大秤,旁边放着几本账册,封皮发黄,像是用了好些年。
陈砚舟径直走到柜台前,把袖中一块玉牌拍在桌上。
“奉旨查粮。”
伙计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记账。
“等会儿老板来再说。”
陈砚舟不动。
“我现在就要看你们上个月的出粮记录,特别是拨给雁门关的那一批。”
伙计终于停下笔,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穿个青衫就敢来查军粮?我们这儿归户部管,不是谁说查就能查的。”
话音刚落,一道影子从后堂投出来。
一个胖男人走出来,穿着绸缎长衫,肚子挺得老高。他手里捏着一把算盘,边走边摇。
“哟,这不是新科状元吗?”他站定,眼睛眯成一条缝,“听说你在金殿烧图纸、炸沙盘,可真是威风啊。怎么,现在改行查粮了?”
陈砚舟看着他:“你是赵德昌的堂兄?”
男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家那位‘好儿子’来了!我当是你爹派来的,原来是自己跑来的?就凭你?也配查我的账?”
他伸手拿起一本账册,晃了晃:“你要看?行啊,拿去看。但我告诉你,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经得起三司会审!”
陈砚舟没接。
他绕过柜台,直接走到桌前,翻开最上面那本账册。
纸页空白。
不是撕掉了,也不是墨迹褪了,而是整页纸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
他又翻下一页,还是空的。
再翻,全是空的。
伙计在后面笑出声:“看不懂是不是?这叫流水密账,外人看不懂的。”
陈砚舟合上账本,抬头看着胖子:“你说这些账经得起审查?”
“当然!”胖子拍胸脯,“每一笔进出都有据可查,连户部周侍郎都点头认可过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他!”
陈砚舟点点头,忽然开口:
“不论平地与山尖,无限风光尽被占。”
声音不大,但话一出口,账册突然颤了一下。
胖子没注意,还在笑:“怎么,要念诗给我听?那你再多念几句,让我开开眼界——”
他的话卡住了。
因为那本放在桌上的账册,自己打开了。
泛黄的纸页缓缓浮现墨迹,一行一行,清晰无比。
“三月十七,收北境运粮车五辆,实重三百石,报损一百二十石,余一百八十石转售私商,得银四千两……”
“四月初三,截留雁门关补给粮六十石,换作陈粮充数,差额抵入私仓……”
“四月十九,勾结押运官虚报耗损,挪用军粮一百四十石,用于兑换硝粉三十斤……”
字越写越多,笔迹工整,像是有人正趴在桌上飞快抄录。
胖子的脸色变了。
他冲上来一把抢过账册,用力甩手想合上。可那本书像是长在桌上,纹丝不动。他再去撕,手指刚碰到纸页,就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
“不可能!”他吼道,“这账本怎么会自己写?!”
陈砚舟站在原地,语气平静:“这不是账本在写,是天道在记。”
他又念下一句: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本账册金光一闪,所有文字定格,不再变动。连纸页边缘都泛起淡淡光晕,像是镀了一层薄金。
伙计跪下了。
胖子还在往后退,嘴里不停地说“假的”“不可能”“这是妖术”。
陈砚舟走过去,轻轻取下账册,合上封面。
“你说这账经得起审查。”他看着胖子,“现在它自己写了,你还敢说它清白吗?”
胖子嘴唇发抖:“你……你这是陷害!一定是你动了手脚!这书根本不是原来的——”
“那你打开看看。”陈砚舟把账册递过去,“要是有一笔对不上,我当场自请罢官。”
胖子不敢接。
他盯着那本书,像是看见毒蛇。刚才那些字明明是他亲手写的暗账,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夹层里,连亲儿子都没看过。可现在,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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