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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河水冰冷刺骨，三人逆流而上，水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回响，如同远古的低语。百丈距离，却仿佛走过了漫长的时光隧道。周玄机能感觉到怀中周天星辰盘传来的轻微颤动——那是靠近阵图碎片本源时的共鸣。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
地下河在此汇入一个巨大的山腹洞窟。洞窟高达数十丈，穹顶倒悬着无数钟乳石柱，表面覆盖着莹莹发光的苔藓，将整个空间映照成一片幽蓝色。洞窟中央没有地面，而是一个直径三十余丈的深潭，潭水一半呈冰蓝色，寒气森森，水面凝结着薄冰；另一半却是赤红色，热气蒸腾，不断有气泡从潭底涌出。
冰火同潭，阴阳共济。
这正是山阳镇地下真正的“阴阳交泰”之所，也是阴九幽选择此地布阵的根本原因。
而此刻，深潭正中央的上空，悬浮着一幅残缺的图卷。
那图卷约莫三尺长，两尺宽，材质非帛非皮，薄如蝉翼，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浩瀚气息。图卷表面，无数星光流转，勾勒出北斗七星的轮廓，更延伸出复杂到极致的阵纹脉络。但图卷右下角明显缺失了一块，缺口边缘星光黯淡，阵纹断裂。
天罡北斗阵图碎片！
它静静悬浮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千年。
而在深潭四周，已经布下了一个巨大的邪阵。
八十一根黑色石柱呈环形排列，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扭曲的符文，柱顶镶嵌着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石柱之间以暗红色的血线相连，在地面交织成一个巨大的九头蛇图案。图案的九个蛇头，全部朝向中央的阵图碎片，蛇口张开，正不断喷吐着黑色的九幽之气，试图侵蚀、污染那纯净的星光。
更可怕的是，深潭四周的地面上，散落着数十具干瘪的尸体。看服饰，有山阳镇的百姓，有外地来的商旅，甚至还有几个身着官差服饰的人。他们全部被抽干了生机，如同风干了数十年的枯木，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与痛苦。
“献祭生魂，污染地脉……”白素卿声音发颤，“他以活人为祭品，强行改变此地的阴阳平衡，让九幽之气能够在此长存。”
周玄机握紧判官笔，眼中怒火燃烧。
但他没有立刻冲出去。
因为深潭边缘，盘坐着一个人。
玄色长袍，长发披散，背对三人。与之前在石室中所见的虚影不同，此人周身散发着凝实到恐怖的威压，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让整个洞窟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阴九幽本尊。
他似乎正在全力催动大阵，对三人的到来毫无反应。但那九头蛇图案的邪阵，却自动做出了反应——九个蛇头同时转向三人，十八只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锁定了闯入者。
“玄机……”黑三低声道，“直接上？”
周玄机摇头，目光扫过整个洞窟。他在观察，在计算，在寻找破阵的关键。
邪阵已成，九幽之气与阵图碎片的星光正在激烈对抗。若贸然闯入，不仅会遭到阴九幽和邪阵的双重攻击，更可能破坏脆弱的平衡，导致阵图碎片被彻底污染。
必须找到阵眼。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深潭边缘，阴九幽身前三尺处。
那里插着一面黑色的幡旗——正是之前在福泽村古槐下得到的那种“幽字幡”，但这一面更大，旗面绣着的九蛇绕瞳图案更加狰狞，旗杆上甚至镶嵌着九颗黑色的眼珠状宝石。
那是整个邪阵的核心阵眼，也是连接阴九幽与九幽本源的媒介。
而就在周玄机观察的这片刻，异变突生！
悬浮的阵图碎片忽然剧烈震颤！
缺失的右下角，那些断裂的阵纹开始自行延伸、补全！虽然依旧虚幻，但隐约能看出缺失部分的大致轮廓。更奇妙的是，碎片散发出的星光，与周玄机怀中的周天星辰盘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罗盘自行从怀中飞出，悬浮在周玄机身前，盘面二十四山向、六十四卦象、三百六十周天刻度全部亮起，投射出一幅完整的周天星图虚影。
星图虚影与阵图碎片的星光交融、重叠……
然后，一个温和、苍老、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声音，在洞窟中响起：
“守阵血脉……终于……来了……”
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而是直接在三人脑海中回荡。
阴九幽猛然睁开眼！
左眼漆黑，右眼银白，双色瞳孔中闪过惊怒：“先灵残念？！怎么可能……阵图碎片中怎会还有残念留存？！”
那声音继续响起，无视他的存在：
“千年守护，终见传人。上前来，孩子。”
周玄机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拦住他！”阴九幽厉喝，但并未起身——他正在全力维持邪阵，一旦中断，之前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九个蛇头同时嘶鸣，喷出九道黑色邪气，如同锁链般缠向周玄机！
白素卿和黑三正要出手，周玄机却抬手制止。
他继续向前走，步伐平稳。
九道邪气锁链在触及他身前三尺时，忽然遇到了无形的屏障——那是周天星辰盘投射出的星图虚影。星光与邪气碰撞，发出“嗤嗤”的声响，邪气如同冰雪遇到骄阳，迅速消融。
周玄机走到深潭边缘，距离阴九幽只有十丈，距离那面幽字幡只有十五丈。
但他没有攻击，而是看向悬浮的阵图碎片。
“晚辈周玄机，拜见先灵。”他躬身行礼。
阵图碎片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那个苍老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欣慰：
“心性纯正，悟性超绝，有担当守护苍生……你已通过所有考验。按古训，当授你天罡北斗阵图之完整传承。”
话音落下，阵图碎片中分出一缕纯粹的星光，没入周玄机眉心。
霎时间，海量的信息如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识——
不是简单的阵图使用方法，而是更深层的、关于天地运行、阴阳平衡、星辰轨道的根本法则。
他看到了一幅宏大的图景：
上古时期，天地初定，但阴阳五行运转尚未完全平衡，时而天火焚世，时而洪水滔天，时而地动山摇。生灵涂炭，万物凋零。
一位名为“星辰子”的大能，观周天星辰运转之妙，悟阴阳五行生克之道，耗费毕生心血，创出“天罡北斗阵图”。此图非为杀伐，而是为了调节天地气机，稳定乾坤运转。
阵图一成，星辰子将其分授七位弟子，命他们镇守四方，以阵图之力梳理地脉，调和阴阳。从此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人族得以繁衍生息。
但随着时间流逝，七位弟子的后人逐渐忘却了阵图的真谛。有人开始觊觎阵图的力量，认为若能集齐七部分阵图，便可获得改天换地、甚至逆转生死的力量。
于是争斗开始，阵图在战火中损毁、散落。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被周家先祖“天枢”带回中原，世代守护。而另一块较小的碎片，则留在了昆仑秘境，由雪山巫族守护。
而阵图中，确实记载了一些……禁忌之法。
那些并非星辰子所创，而是在漫长岁月中，一些心术不正的传承者强行推演、添加进去的邪术。其中最为阴毒的，便是“逆转阴阳，窃取国运”之法——以九幽之气为引，以万千生魂为祭，强行扭转一地乃至一国的气运，将其据为己有，从而达到近乎永生不灭的境界。
阴九幽所求的，正是这部分禁法。
“现在，你明白了。”先灵的声音在周玄机脑海中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阵图之力，浩瀚如海。用之正则天下安，用之邪则苍生劫。阴九幽已得部分禁法信息，若让他得到这块碎片，补全禁法，再以九幽令引动九幽本源……天下必将陷入无尽黑暗。”
周玄机缓缓睁开眼。
他的眼中，仿佛有整个星空在流转。那不是力量的炫耀，而是理解了某种根本法则后的明悟。
“晚辈明白了。”他轻声道，“阵图的真谛，在于‘平衡’，在于‘守护’，而非‘掌控’。”
“善。”先灵的声音越发微弱，“吾之使命已成，即将消散。但孩子，你要记住——阴九幽的本体虽在此地，但他早已在京城布下暗子。此刻京城之中，睿亲王病重，钦天监混乱，龙脉动摇……他真正的目标，是借九星连珠之夜，引动九幽之力，彻底污染京城龙脉，窃取国运。”
九星连珠！
周玄机心头剧震。那可是六百年一遇的天象异变，届时天地阴阳失衡，正是邪术施展的最佳时机。
“距离九星连珠……还有多久？”他急问。
“七日。”先灵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七日后子时……若不能阻止……苍生……劫难……”
声音彻底消散。
阵图碎片的光芒也黯淡下来，但那些自行补全的虚幻阵纹并未消失——那是先灵以最后的力量，将缺失部分的“法则印记”留给了周玄机。虽然还不能真正补全阵图，但已让他明白了完整阵图的运转原理。
而就在先灵消散的瞬间——
整个洞窟开始剧烈震动！
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法则震荡”。先灵残念的消散，打破了此地维持千年的微妙平衡。深潭中的冰火之水开始疯狂翻涌，冰蓝色与赤红色激烈碰撞，炸开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八十一根黑色石柱同时开裂，柱顶的黑色晶石纷纷炸裂！
邪阵……开始崩溃！
“不——！！！”阴九幽发出震天怒吼，他终于站起身，那双异色瞳孔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千年谋划，岂能毁于一旦！”
他猛地拔出那面幽字幡，狠狠插向自己的心口！
“以我之血，祭九幽之门！”
“以我之魂，唤幽冥之眼！”
“开——！！！”
幡旗刺入心口的瞬间，阴九幽周身爆发出恐怖的黑色气浪！气浪所过之处，地面龟裂，石柱倒塌，连深潭中的冰火之水都被瞬间蒸发大半！
而在气浪中心，阴九幽的身后，空间开始扭曲、撕裂。
一只巨大的、猩红的眼睛，缓缓从虚空中浮现。
比之前在秘境中所见的那只，大了十倍！真实了十倍！恐怖了十倍！
猩红目光扫过，白素卿和黑三同时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踉跄后退。他们的护体真气在这目光面前如同纸糊，魂魄如同被无形大手攥住，随时可能被撕碎。
就连周玄机，也感觉周身压力倍增，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
但他没有后退。
因为他看到，在那猩红眼睛的深处，隐约有一条通道正在成型——那是连接此地与京城龙脉的“九幽通道”！一旦通道完全打开，阴九幽便能将此地积聚的九幽之气，直接灌入京城地底，污染龙脉！
必须在通道成型前，阻止他！
周玄机一步踏出，手中判官笔直指阴九幽：
“你的野心，到此为止了。”
阴九幽咧嘴狞笑，心口的幽字幡还在不断吸收他的精血，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小子，你以为得到了先灵传承，就能与我抗衡？幼稚！”
他抬手一挥，身后那只猩红眼睛中，射出一道凝实的血色光束，直取周玄机！
那光束所过之处，空间都被腐蚀出黑色的裂痕！
周玄机不闪不避。
他闭上眼，将心神沉入周天星辰盘。
脑海中，先灵传授的那些关于阵图运转的根本法则，如流水般闪过。星辰运转，阴阳交替，五行生克……这一切，最终都归于两个字——
平衡。
他睁开眼，眼中金光与银芒交织。
判官笔在空中缓缓划出一个圆。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描绘。
以笔为引，以星光为墨，在空中描绘出一幅微型的“天罡北斗阵图”。
虽然只是虚影，虽然残缺不全，但它引动的，是这片天地最本源的“平衡法则”。
血色光束撞上阵图虚影的瞬间，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而是……消融。
如同盐入水中，自然溶解。
因为它破坏了平衡，而阵图虚影所做的，只是让一切回归平衡。
阴九幽瞳孔骤缩：“你……你竟然触摸到了法则层次？！不可能！你才得到传承多久？！”
周玄机不答，继续向前。
每一步踏出，他身前的阵图虚影就更凝实一分，散发的星光就更璀璨一分。
深潭中残存的冰火之水开始向他汇聚，在他脚下形成一个旋转的太极图。冰蓝色与赤红色交融，化作纯粹的阴阳二气，注入阵图虚影之中。
洞窟穹顶那些发光的苔藓，此刻也纷纷脱离石壁，化作无数光点，如萤火虫般飞舞，最终全部融入阵图。
甚至……那八十一根开裂的黑色石柱中残存的九幽之气，都在阵图的牵引下被剥离、净化，转化为纯净的灵气。
他在以阵图之力，强行扭转此地的阴阳，净化污染，让一切回归正轨！
“不……不可能！”阴九幽疯狂摇动幽字幡，试图引动更多的九幽之气。但他身后的那只猩红眼睛，此刻却在阵图星光的照耀下开始变得虚幻、透明。
因为九幽之力，本就是“失衡”的产物。当平衡法则被引动时，它自然无法存留。
“结束吧。”周玄机轻声道，判官笔向前一点。
阵图虚影缓缓压向阴九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绚烂夺目的光芒。
只有最纯粹的……法则碾压。
幽字幡寸寸断裂。
猩红眼睛彻底消散。
阴九幽喷出一口黑血，身体如同破碎的瓷器，浮现出无数裂痕。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以为……你赢了？”
“京城……九星连珠……真正的仪式……才刚刚开始……”
“本座……在京城……等你……”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轰然炸开，化作漫天黑雾。
但周玄机能感觉到，那并非真正的死亡——阴九幽的本体早已通过某种秘法转移，留在此地的，只是一具承载了部分力量的“分身”。
黑雾散尽，只留下一枚漆黑的令牌，掉落在地。
九幽令。
它表面的九蛇绕瞳图案已经黯淡，中央的眼眸更是彻底闭合。显然，在刚才的法则冲击下，这枚令牌受到了重创，暂时失去了大部分威能。
周玄机捡起令牌，入手冰凉沉重。
洞窟的震动逐渐平息。
深潭恢复了平静，虽然冰火之水已蒸发大半，但残留的部分开始重新凝聚、交融。四周的邪阵彻底瓦解，那些黑色石柱全部倒塌、风化，如同经历了千年的岁月侵蚀。
白素卿和黑三踉跄走来，两人虽然受伤不轻，但眼神明亮。
“赢了？”黑三问。
周玄机摇头：“只是毁了他在此地的布置。他的本体，应该在京城。”
他抬头，望向洞窟顶部。
在那里，先灵消散的地方，阵图碎片依旧悬浮着。但此刻，碎片右下角那些虚幻的阵纹，正在缓缓飘落，最终融入周玄机手中的周天星辰盘。
盘面之上，对应“坤”位的区域，亮起了一道全新的阵纹。
那是阵图缺失部分的“法则印记”。
虽然还不能真正补全阵图，但有了这个印记，周玄机对完整阵图的理解将再无阻碍。更关键的是，通过这个印记，他能感应到其他六块碎片的大致方位。
“京城……”白素卿轻声道，“七日后，九星连珠……我们必须尽快赶去。”
周玄机点头。
但他知道，从山阳镇到京城，就算日夜兼程，也需要四五日时间。而到了京城，还要面对阴九幽布下的重重杀局，要阻止他引动九幽之力污染龙脉……
时间，太紧了。
“先离开这里。”他将九幽令和星辰罗盘收好，“出去后，立刻北上。”
三人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在他们身后，洞窟中的星光缓缓熄灭，重新陷入黑暗。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钦天监最高的观星台上，一个身着玄色龙纹袍的身影，正仰望着夜空。
他的左眼漆黑，右眼银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手中，一枚与周玄机所得一模一样的九幽令，正散发着妖异的黑光。
“七日……”
“只剩七日了。”
“周家小子，本座在京城……等你赴这场……生死之约。”
夜风吹过，卷起他披散的长发。
而在他身后的阴影中，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