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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玉莲的光芒在石室内缓缓流淌，如月华般纯净柔和。周玄机跪坐在白素卿身旁，紧握着她的手，目光片刻不离她心口那朵莹白玉莲。莲瓣上的流光每转动一圈，白素卿的气息便稳定一分，灰败的肤色也渐次恢复温润。
一炷香的时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玉莲的光芒逐渐黯淡，化作一道温润暖流，彻底没入白素卿心口。她眉间紧蹙的痛苦纹路缓缓舒展，呼吸变得绵长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那头刺眼的白发，此刻已转为灰白相间，虽未完全恢复乌黑，却已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素卿？”周玄机轻声呼唤，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
白素卿的眼睫微微颤动，却终究没能睁开。她的意识仍被困在蛊毒反噬的深渊，清心玉莲净化了表层的毒素，稳住了崩坏的心脉，却无力唤醒那被剧痛折磨得支离破碎的神魂。
“玉莲护住了她的心脉，暂缓了性命之忧。”守陵老者周明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但这丫头施展的‘同心替死蛊’，是以燃烧本命精血为代价。蛊毒虽被压制，损耗的根基却非玉莲所能弥补。”
周玄机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前辈，您刚才提到的换血秘术……”
周明德沉默片刻，缓缓踱步至石壁前，指向一处用朱砂勾勒的繁复图谱。那图谱形似人体经脉，却比寻常医经所载复杂十倍，其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穴位与气血流转路线，核心处赫然是心脏位置。
“此术名‘移花接木’，是我周家祖上为应对血脉诅咒所创的禁术。”老人的声音低沉，“需以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为引，构建血脉桥梁，将受术者体内已与精血融合的异种之力，逐步牵引至施术者体内。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二人皆会血脉崩坏而亡。”
他转身看向周玄机，目光如炬：“你虽与她有‘同心蛊’相连，血脉产生共鸣，却终究非血亲。若要施展此术，必须找到她的至亲——父母最佳，兄弟姐妹次之。且施术者需有足够修为压制转移过程中的反噬，至少……也要炼神还虚之境。”
炼神还虚！周玄机心头一沉。他如今经脉受损，元气大伤，距离那个境界何止千里。而白素卿的父母……
“阴九幽囚禁了我父母。”他咬牙道，“白姨她……很可能也在一起。”
周明德眼中精光一闪：“果然如此。那妖道图谋守陵血脉百年，岂会放过白家传人。”他走回石龛，取出一卷以兽皮包裹的手稿，在周玄机面前缓缓展开。
泛黄的皮卷上，是太子萧景明工整有力的字迹。其中一页专门记载了阴玄子一脉的修炼习性与可能的藏身之处。
“据殿下探查，阴玄子所修‘九幽玄功’，需以极阴之地为基，吞噬龙气、生魂、以及……特殊血脉之力来突破瓶颈。”周明德枯瘦的手指划过一行文字，“周家血脉蕴藏风水之秘，白家血脉精通蛊毒生机，皆是上佳的‘补品’。他既囚禁了你的父母，定会选一处既能压制他们修为，又能缓慢汲取血脉之力的所在。”
周玄机凝神细看。手稿上列出了三处可能的地点：京城地下皇陵陪葬区、东南沿海的鲛人泪渊、以及……
“西北苦寒之地，幽冥矿坑。”他念出了最后一个名字。
“不错。”周明德点头，“此地最为可能。幽冥矿坑乃前朝发现的一处天然玄阴矿脉，深处阴气浓郁，可压制一切阳刚法术。更重要的是，矿坑底部据说连通着一条阴脉分支，最适宜布置汲取血脉的邪阵。”
他指向手稿上的一幅简易地图：“从此地向西北，出苍龙山，过黑水河，穿越三百里荒原，便可见到一片终年笼罩在灰雾中的群山。幽冥矿坑，就在群山最深处的裂谷之下。”
黑三捂着胸口，挣扎着凑过来看地图，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也太远了！白姑娘这状态，能撑到吗？”
周玄机看向怀中依旧昏迷的白素卿，伸手轻触她微温的脸颊。清心玉莲的效果正在缓慢消退，她的呼吸虽平稳，眉心却再次浮现出淡淡的青黑之气——那是蛊毒在深处蠢蠢欲动的征兆。
“玉莲之力，最多能护她七日。”周明德叹息，“七日内若不能找到至亲施展换血秘术，蛊毒必将反扑，届时神仙难救。”
七日！从隐陵到幽冥矿坑，何止千里！何况他们还带着昏迷的白素卿，三人皆是重伤之躯。
周玄机缓缓站起身。动作牵动了肋下的箭伤，他闷哼一声，却挺直了脊背。这一刻，他眼中所有的犹豫、痛苦、彷徨，都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取代。
“我去。”他只说了两个字。
黑三急道：“先生，我跟你一起！”
“不。”周玄机摇头，看向黑三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你的伤势太重，经不起长途颠簸。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可是——”
“没有可是。”周玄机的语气不容置疑，“隐陵有阵法守护，相对安全。你在此养伤，若能恢复几分实力，日后还有用处。”
他转头看向周明德，深深一揖：“前辈，黑三兄弟，就拜托您照看了。”
周明德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百年前那位同样倔强的太子殿下。他缓缓点头：“你放心。这隐陵的阵法，除非阴玄子亲至，否则无人能破。至于这位小兄弟……”他看向黑三，“老朽虽不擅医道，但殿下当年留下的丹药，还有几颗。”
他从石龛深处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碧绿色的丹药：“这是‘生生造化丹’，能续骨生肌，疗愈内伤。你服下后在此静养，半月之内，当可恢复六七成。”
黑三接过丹药，却仍不甘心：“先生，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至少……至少带上我！”
周玄机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此去幽冥矿坑，凶险莫测。他若独自一人，或许还能随机应变；若带着重伤的黑三和昏迷的白素卿，一旦遇险，便是全军覆没。
“我会把素卿带回来。”他低声说，像是承诺，又像是自言自语，“一定。”
接下来的半日，周玄机一刻未停。
他先是服下丹药，调息疗伤。生生造化丹不愧是太子珍藏，药力化开，如暖流滋润着断裂的经脉，肋下的箭伤开始收口结痂，枯竭的丹田也渐渐恢复了一丝元气。
随后，他仔细研读太子手稿中关于幽冥矿坑的记载，将那幅简陋地图深深刻入脑海。矿坑的位置、周边的地形、可能的危险……每一个细节都不敢遗漏。
最后，他整理行装。隐陵中没有太多可用的东西，只找到几块保存完好的干粮，一个水囊，以及周明德额外赠予的三张保命符箓——皆是太子当年亲手绘制，威力不凡。
黄昏时分，周玄机背起白素卿，准备出发。
白素卿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许多。周玄机用布条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又特意在两人之间垫了厚厚的软布，以免颠簸加重她的伤势。
“次去西北，沿途多荒凉，人烟稀少。”周明德送至石室暗门前，将一个巴掌大的罗盘塞入周玄机手中，“这是‘指阴盘’，靠近阴气浓郁之地便会转动。你按它指引，当能找到幽冥矿坑。”
他又取出一枚玉符，郑重交托：“若真到了绝境，捏碎此符，可释放一道护身灵光，抵挡炼神还虚境界的全力一击。但记住，只有一次机会。”
周玄机将玉符贴身收好，再次深深行礼：“前辈大恩，玄机铭记。”
“走吧。”周明德挥了挥手，身形似乎又透明了几分，“记住，七日之限。莫要……辜负了这丫头的一片心。”
暗门缓缓开启，外面是一条向上的狭窄通道，隐约可见天光。
周玄机最后看了一眼石室内那位坐化百年的太子遗容，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黑三，看了一眼须发皆白的守陵老人。
然后转身，踏入通道，再也没有回头。
……
从隐陵出来后，周玄机才发现，他们身处苍龙山深处的一处绝谷。四面峭壁如刀削，唯有北面有一条被藤蔓遮掩的狭窄裂缝，可容一人通过。
他背着白素卿，手脚并用地挤出裂缝，眼前豁然开朗。
此时已是深夜。月华如水，洒落在连绵的山峦上。远处，一条大河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正是来时的黑水河。河对岸，是无边无际的荒原，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苍凉。
周玄机取出指阴盘，罗盘中心的指针微微颤动，最终指向西北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下山。
起初的路还算好走。苍龙山虽险峻，但山间有野兽踩出的小径。周玄机运转轻功，虽然背负一人，速度却不慢。只是肋下的箭伤不时传来刺痛，提醒他身体的极限。
到了后半夜，他抵达黑水河边。
河水在月光下奔腾咆哮，比来时更加汹涌。河上没有桥，唯一的渡口在十里之外。周玄机不想浪费时间绕路，他寻了一处河面较窄的地方，解下腰间布条，将白素卿与自己绑得更紧，然后纵身跃入河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口鼻。周玄机咬紧牙关，运转元气护住心脉，同时双脚连蹬，如游鱼般向对岸冲去。暗流如无数双手拉扯着他，好几次险些将他卷入河底。背上白素卿的重量，此刻成了最大的负担。
足足挣扎了一刻钟，他才勉强爬上岸。浑身湿透，冻得直打哆嗦，伤口被冷水浸泡，更是钻心地疼。但他不敢停留，寻了处避风的山岩，升起篝火，将两人衣物烤干，又给白素卿喂了些清水。
天快亮时，他再次上路。
越过黑水河，便是真正的荒原。
这里与苍龙山的郁郁葱葱截然不同。地面是龟裂的黄土，植被稀疏，只有一些低矮的荆棘和枯草。风吹过时，卷起漫天沙尘，天地间一片昏黄。
周玄机用布巾蒙住口鼻，背着白素卿，在荒原上艰难跋涉。指阴盘的指针始终指向西北，且随着时间推移，转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这意味着，他们正逐渐接近阴气浓郁之地。
第一天，他走了八十里。
第二天，一百里。
第三天，他进入了一片更加荒凉的区域。这里连荆棘都少见，地面布满了黑色的碎石，踩上去“咔嚓”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气温明显降低，即使是在正午，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而更诡异的是，他开始看到人烟——或者说，人烟的痕迹。
那是一个废弃的村落。土坯房大多已经倒塌，残垣断壁上爬满了枯藤。村口有一口井，井口被石板封死，石板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瘟病……勿入……”
周玄机心中一凛，绕过了村落。
但接下来，类似的废弃村落越来越多。有些规模还不小，显然曾经聚居过不少人。可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
第四天黄昏，当周玄机翻过一道土丘时，他看到了第一个“活物”。
那是一个佝偻的身影，在暮色中沿着干涸的河床缓慢移动。它穿着破烂的粗布衣，步履蹒跚，动作僵硬得如同木偶。当周玄机靠近到十丈距离时，那人缓缓转过头——
一张灰败的脸，眼眶深陷，瞳孔浑浊，嘴角挂着干涸的黑血。它的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诡异。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似乎察觉到了周玄机的存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竟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走来。
周玄机迅速后退，躲到一块巨石后。他从怀中取出指阴盘，只见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终指向那个“人”的方向，颤动不休。
阴气源头……就在这些“人”身上？
他屏住呼吸，看着那个僵硬的身影在河床边徘徊了半晌，最终又缓缓离去，消失在暮色深处。
周玄机背起白素卿，继续赶路。但这一次，他的速度慢了许多，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夜幕降临后，他看到了更多这样的“人”。
它们三三两两，在荒原上游荡，动作僵硬，目光呆滞。有些手里还拿着破损的镐头、背篓，像是……矿工？
当月光照亮其中一个“人”的脸时，周玄机看到了它脖子上一个清晰的烙印：一个扭曲的符文，中间是“幽冥”二字。
幽冥矿坑的矿工？
可它们这样子……分明已经不像是活人了。
周玄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终于明白，为何越靠近目的地，村落越荒芜，人烟越稀少。
因为这里的人，可能都已经变成了这种……不知是死是活的怪物。
而他要去的幽冥矿坑，就在这群怪物的源头。
夜色中，周玄机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前路，比想象中更加凶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