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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晨雾尚未散尽，周玄机已踏上了城东旧街市的青石板路。张府的阴霾虽已驱散，但那枚刻有诡异花纹的金属箔片却如鲠在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需要线索，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的古玩市场，无疑是最佳的寻觅之地。
旧街市两旁店铺林立，飞檐翘角下，“聚宝斋”、“博古轩”、“藏珍阁”等招牌在微曦中若隐若现。更多的则是沿街铺开的地摊，各色瓷器、玉器、铜钱、字画、木雕琳琅满目，真假难辨，仿佛一部部无言的史书，静静诉说着岁月的沧桑。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头、旧纸张、香烛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气混合而成的复杂味道，这是独属于古玩市场的气息，厚重而神秘。
周玄机一身青布长衫，混迹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起眼。他没有急于打听，而是放慢脚步，看似随意地浏览着摊位上的物件，实则暗中运转灵觉，感应着周遭物品上附着的气息。《阴阳手札》“器用篇”有云：“物久生灵，尤以古物为甚。然气有清浊，清者养人，浊者伤身。”真正的传世古玩，历经岁月沉淀，人气盘玩，其上附着的气息大多醇和温润，甚至带有淡淡的祥和之气。而一些来路不正，尤其是刚从墓穴中盗掘而出，未经妥善处理的“生坑”货，往往带着浓烈的阴煞死气、土腥味，甚至残留着墓主人的怨念，是为“凶器”，常人长期接触，轻则运势低迷、心神不宁，重则病痛缠身、破财损寿。
他的目光如x光般扫过一件件器物。大部分摊位上的东西气息驳杂，真伪参半，偶有几件气息清正的老物件，也都被摊主宝贝似的收着，价格不菲。周玄机心中了然，真正的珍品，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暴露于市井之中。
行至市场中部一个较为宽敞的十字路口，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一个围着不少人的摊位前，气氛颇为热烈。摊主是个留着两撇鼠须、眼珠乱转的精瘦汉子，正口若悬河地向一位穿着绸缎长衫、大腹便便的富商推销一件器物。
那是一件约两米高的唐三彩马，马身肥硕，釉色以黄、绿、褐为主，色彩斑斓，造型雄健。在常人看来，确实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王员外，您瞧瞧！这品相，这釉色，这开片！绝对是唐代官窑的精品！您看这马的眼神，多精神！摆在家里，那是镇宅招财，彰显身份啊！”鼠须摊主唾沫横飞，将那三彩马吹得天花乱坠。
那王员外显然颇为动心，拿着放大镜凑近了仔细观看，不住点头，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渴望的光芒。
然而，在周玄机的阴阳眼中，这件唐三彩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其周身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煞气，丝丝缕缕的阴寒死气从中不断逸散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强烈的土腥味和一种……腐朽的气息。这绝非传世之物，而是刚从阴墓中盗出不久，煞气未散，甚至可能沾染了尸气的“大凶之器”！若将这玩意儿请回家中，无异于引狼入室，不仅不能镇宅招财，反而会破坏家宅风水，吸纳生气，导致家人健康受损，财运败落。
眼看那王员外似乎就要掏钱，周玄机眉头紧锁。他本不欲多事，但见此人即将受害，于心不忍。他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来到摊前。
“这位员外，请稍等。”周玄机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王员外和那鼠须摊主同时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年轻人站在面前。
“何事？”王员外有些不悦，被打断了兴致。
周玄机目光落在那唐三彩马上，缓缓道：“员外，此物……恐怕不宜请回府中。”
“哦？”王员外放下放大镜，上下打量周玄机，“小兄弟何出此言？你懂古董？”
“略知皮毛。”周玄机不卑不亢，“古董一道，不仅看形、色、质，更需观其‘气’。此物煞气缠身，阴寒刺骨，土腥未褪，乃是近期从极阴墓穴中掘出的‘生坑’货，且未曾经过任何净化处理。长期摆放，恐对家主健康、财运有损。”
他此言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哗然！
“煞气？生坑货？这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看着挺周正一小伙子，怎么满嘴怪力乱神？”
“不过……这摊主老胡的东西，确实有时候来路不正……”
那鼠须摊主老胡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指着周玄机的鼻子骂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坏我生意！你说煞气就煞气？你算个什么东西！王员外，您别听他的，我看他就是同行派来捣乱的！”
王员外看看那光彩夺目的三彩马，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周玄机和气急败坏的摊主，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他毕竟是生意人，对风水玄学也有所耳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小兄弟，你空口无凭，让我如何信你？”王员外沉吟道。
周玄机正欲进一步解释，那摊主老胡却愈发嚣张：“就是！你说有煞气，你让它显个形给我看看啊！拿不出证据，今天你别想走！”周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也跟着起哄，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正当争执不下之际，一个洪亮如同闷雷般的声音突然在人群外围炸响：
“这位小兄弟好眼力！俺黑三在这市场混了十年，这东西的土腥味夹着霉味，隔着三步远都能闻见！一看就是‘坑儿’里刚出来见不得光的脏货！还带着股子尸油的腻歪劲儿，没跑！”
声到人到，人群如同被船头劈开的波浪般向两侧分开。只见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彪形大汉排众而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臂膀，满脸虬髯，目光锐利如鹰，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和一串稀奇古怪的物件，行走间龙行虎步，自带一股草莽豪气。
周玄机目光一凝，此人他认得！正是当日在义庄镇外茶棚，那个戴着斗笠、与同伴议论他，目光如鹰隼的汉子！他果然也来了江城，而且看样子，是个常在古玩市场行走的“憋宝人”！
这自称黑三的汉子走到摊前，看也不看那脸色煞白的摊主老胡，伸出胡萝卜粗细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那唐三彩马上，声若洪钟：
“王员外，您要是不信，凑近了闻闻，是不是有股子若隐若现的甜腻腐臭味？再摸摸这马肚子底下，是不是比其他地方更冰手？这都是刚出土的明器，没来得及‘盘’干净的证据！这玩意儿摆家里，不是招财，是招晦气！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眼力却是这个！”他说着，冲周玄机翘起了大拇指，眼中满是赞赏。
黑三在这一带显然颇有威信，他这一番话，分量极重。王员外闻言，脸色连变，凑近那唐三彩马仔细一闻，果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腐臭；再伸手一摸马腹，触手之处，阴寒刺骨，远非其他部位可比！他顿时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连连后退几步，指着摊主老胡，怒道：“好你个老胡！竟敢拿这种邪门东西坑我！以后休想再做我生意！”
说完，王员外对着周玄机和黑三拱了拱手，心有余悸地匆匆离去。
摊主老胡见事情败露，又惧黑三的威势，敢怒不敢言，只得灰溜溜地收拾东西，连摊子都不要了，挤开人群溜之大吉。
热闹看完，人群也逐渐散去，只留下周玄机与黑三相对而立。
黑三这才转过身，一双虎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玄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小兄弟，身手不错啊！不仅能破养尸局，还能一眼看穿这‘坑儿货’的底细。俺黑三，是个憋宝的，交个朋友？”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爽朗。
周玄机微微一笑，抱拳道：“在下周玄机，承蒙兄台看得起。方才若非兄台仗义执言，恐怕那王员外就要遭殃了。”
“嗨，小事一桩！”黑三大手一挥，“俺老黑最看不惯这些坑蒙拐骗的勾当！走，前面有家茶馆，俺请你喝杯茶，咱们好好聊聊！俺看你小子不简单，那天在义庄镇外，俺就觉得你有两下子！”
周玄机欣然应允。两人并肩而行，穿过喧嚣的市场，来到一家名为“一品轩”的茶馆。茶馆内古色古香，几张红木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小二热情地迎上前来，黑三熟门熟路地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
茶香袅袅，两人相对而坐。
“周兄弟，俺老黑是个粗人，说话直，你别见怪。”黑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俺看你年纪轻轻，不仅身手了得，对这古玩一道也颇有研究，尤其是对那些个‘气’啊‘煞’啊的，比俺这个老江湖还门儿清。你这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
周玄机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茶香清冽，沁人心脾。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家传一些，自己也琢磨了一些。黑三哥见多识广，在这江城古玩市场，想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今日来此，实则是想打听一件东西。”
“哦？什么东西？”黑三眉毛一挑。
周玄机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那枚刻有诡异花纹的金属箔片。他没有直接递给黑三，而是推到桌前。
黑三凑过头来，眯起眼睛仔细端详。他的手指粗糙，却异常灵活，轻轻抚过箔片上那些繁复的花纹，眉头越皱越紧。良久，他才抬起头，眼中满是凝重：“这东西……不简单！俺虽然看不出它的来历，但能感觉到一股邪性！周兄弟，你从哪儿得来的？”
周玄机将张府之事简要叙述了一遍，当然隐去了《阴阳手札》和金属箔片的具体作用。
黑三听完，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周兄弟，你这次可是摊上大事了！这江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你手中的这件东西，恐怕牵扯甚广。不过你放心，俺老黑既然跟你交了这个朋友，就不会袖手旁观！俺在这市场里混了这么多年，认识不少人，也听说过不少奇闻异事。俺帮你留意着，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周玄机心中一暖，抱拳道：“如此，便多谢黑三哥了！”
两人又聊了些江湖轶事，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茶馆的窗户，洒在桌面上，映出一片温暖的金色。
“周兄弟，天色不早了，俺得走了。俺那帮兄弟还等着俺呢！”黑三站起身，拍了拍周玄机的肩膀，“你万事小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俺！这是俺的联络方式。”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黑”字的铜牌，递给周玄机。
周玄机接过铜牌，郑重地收入怀中：“黑三哥慢走，后会有期！”
目送黑三魁梧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周玄机也起身离开了茶馆。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握了握怀中的铜牌，眼神坚定。他知道，江城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深，而他的寻觅之路，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