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刀离鞘三寸。
剑光打在刘撼山脸上,那一瞬,他眯了眼。杜守拙的刀没有继续出,停在鞘口。他的手很稳,呼吸也很稳。郑玉寒的剑尖压低,脚步后撤半步,没有收招。
刘撼山的右拳还停在胸前,掌心向下,黑煞劈山掌的第一式尚未落尽。风从山谷吹过,带着沙粒擦过岩石。杜守拙的目光却不再盯着那条右臂。
他抬头看了眼夜空。
星子密布,月轮高悬。十年来,他每夜都看这天。屠村那晚也是这样的天。火光冲天,血味混着焦木气,妹妹被拖走时手腕上的绳子勒进皮肉。他躲在柴堆后,左臂被砍了一刀,血顺着指尖滴到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那时他发誓要杀尽黑风帮。
后来他练刀,追线索,翻山越岭,只为一个名字——刘撼山。
现在这个人就在三步之外。
可杜守拙突然不想动了。
他不是怕。也不是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你到底为什么出这一刀?
为报仇?为杀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灰布短打的袖口滑开一截,露出“守”字刺青。这个字是师父陈默尘亲手给他刺的。那年他十五岁,刚学会断锋刀法第一式,挥刀斩断三根铁链,兴奋地大喊自己天下无敌。
师父打了他一耳光,说:“刀不是用来显摆的。”
他又问:“那用来杀坏人呢?”
师父说:“杀一人容易,守住本心难。”
那天晚上,师父用针蘸墨,在他手腕上一点一点刺下“守”字。疼得他整夜没睡,但没叫一声。
从那以后,他知道了“守”是什么意思。
守规矩,守底线,守不该越的界。
可这些年,他忘了。
他追仇太紧,眼里只有刘撼山。他以为只要杀了这个人,一切就结束了。但他忘了,妹妹等他的不只是复仇,而是活着回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半块铜锁。
铜锁冰凉,边缘磨得光滑。这是妹妹当年戴的锁的一半。另一半还在刘撼山身上。他曾想用这半块锁换回妹妹,结果只换来十年囚禁。
如今妹妹已经救出,住在城南医馆。她不说话,也不哭,只是每天坐在窗边补一块绣布。上面是一只断翅的蝴蝶。
他知道,她还在等他做完最后一件事。
但他不能再错。
他不能变成另一个刘撼山。
就在这时,风里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不是兵器,是佛珠相碰的声音。
杜守拙没回头,但眼角动了一下。
他知道是谁来了。
陈默尘站在三丈外的一块石台上。青布长衫,白发披肩,背微微驼着,手里握着一串乌木佛珠。他没有走近,也没有说话。
但杜守拙知道他会开口。
果然,片刻后,那个声音响起:
“守拙,记住为师的话,刀不滥杀,守诺很重要。”
声音不高,也不低。像一口钟,敲在夜里,余音落在心上。
杜守拙的手指松开了刀柄。
他慢慢把刀推回鞘中。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知道师父说的是哪一句话。
三年前,他在北岭追到一名盗匪,那人已跪地求饶,说自己有妻儿老小。他本要收刀,那人却突然抽出匕首刺来。他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劈断对方右臂。
那人倒地惨叫,血流不止。
他正要再砍,师父出现了。
师父拦在他面前,说:“他已经投降,你再杀就是滥杀。”
他说:“他是恶人!”
师父说:“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成了恶人?”
他愣住。
师父又说:“你答应过我,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杀招。你现在要毁诺?”
他放下刀。
后来那人被押送官府,判了流放。临走前,那人对他磕了个头。
那一刻他才知道,放过一个人,比杀一个人更难。
但他必须做到。
现在,他又站到了同样的关口。
刘撼山该死吗?该。
但他能杀吗?
如果他杀了,是不是就等于承认,这些年他走的路,只是为了泄恨?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杀过人,也救过人。护过弱小,也追过恶徒。它不该只为了一个“恨”字而动。
他缓缓起身。
转身,面向师父。
膝盖一弯,跪在地上。
不是求教,不是求助,是行礼。
他额头触地,三下叩首。
然后站起来,声音低,但清楚:
“弟子记住了。刀是守护的底气,不是泄恨的凶器。”
陈默尘没动。
他只是轻轻拨动了一下佛珠。
一粒,两粒,三粒。
然后转身。
他走得很慢,背影佝偻,脚步却不虚。走过岩石,踏过碎石,走入林间。身影渐渐被夜色吞没,像一滴水落入深潭,无声无息。
杜守拙没有再看。
他转回身,面对刘撼山。
郑玉寒还在原地,剑尖垂地三寸。他没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也没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