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守拙的右脚碾碎石子后,耳朵微微一动。
他没有回头。
风把墙根那片碎纸吹起来,贴在铁掌会擂台布告的一角。纸上“断锋再现”四个字被泥点盖住一半。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两息。
然后转身,走向客栈后巷。
脚步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接缝处。他的左手垂在身侧,指尖擦过腰间铜锁边缘。锁面温热,是体温焐的。
他在后院木梯前停下。梯子靠在墙边,三级踏板有裂痕。他记得昨夜有人从这上来过。鞋底带泥,在最高处留下半个印。
他抬腿上去。
灰布短打蹭着粗糙墙面,肩头抵开半掩的屋顶门。木轴发出轻响。他没停顿,跨步上屋脊。
站定。
膝盖微弯,重心落在前脚掌。他环视四周。镇子不大,几条街铺在眼前,像摊开的棋盘。东头肉摊收了棚,西口药铺亮灯,南巷酒旗斜垂。北面山雾压着林梢,不动。
他蹲下。
右手搭上刀柄,拇指推鞘三寸。刀未出,但指节发白。
他闭眼。
不是休息。是调息。
真气从膻中穴起,沿任脉下行,绕丹田一周,再经督脉上行至大椎。中途左臂旧伤处有滞涩感,像细线缠住水流。他不强行冲破,只让气流绕行三圈,缓缓松开。
睁开眼时,瞳孔收缩了一下。
远处山雾深处,有一道断崖轮廓。他认得那形状。三年前追一只受伤的鹿,曾在那崖下过夜。崖壁有裂缝,藏得住人。
他低头看手。
五指张开又握紧。动作很慢,关节发出轻微声响。
这不是第一次想杀刘撼山。
十年前火光冲天时就想。
五年前查到黑风帮踪迹时也想。
三个月前在栖云寺外听见“赤鳞堂”三字时,差点拔刀砍断一棵树。
但他都忍了。
现在不想忍了。
他摸向胸前内袋。手指穿过布料,触到那枚墨点纸片。纸角已经毛糙,是他反复取出又塞回的痕迹。
他没拿出来。
只是隔着衣服按了三下。
一次,两次,三次。
像在数心跳。
然后他松手,转而握住铜锁。这次不用解衣襟,直接隔着外衫攥紧。金属棱角陷进掌心,有一点疼。
疼让他清醒。
他想起妹妹的手。
不是被拖走那天的手。是更早时候。冬夜,油灯下,她坐在矮凳上绣帕子。针线在布上穿行,声音极轻。她抬头看他,说:“哥,你练完刀就来烤火。”
那时她叫他哥。
不是弟弟。
她是姐姐。
比他大三岁。
他一直知道。
可十年来,每次想到她,脑子里都是那个画面——手腕撞上门框,一声轻响。
今天不一样。
他主动把别的画面翻出来。
她教他写“守”字。
她替他包扎练刀割破的手。
她把最后一块米糕塞进他嘴里,自己啃硬饼。
这些事以前不敢想。
怕想了就软。
现在不怕了。
他站起身。
不是猛地直起,是一节一节撑上来。膝盖、腰、背,依次绷紧。站直后,肩胛骨压着后颈衣领,微微陷进去一块。
他解下水壶。
拧开盖,喝了一口。水凉,顺着喉咙下去,胃里沉了一下。他把壶挂回腰间,动作利落。
然后抽出断锋刀。
不是战斗姿势。是平举。刀尖对准北方山雾。
手臂不动。
但刀身开始震。
先是细微抖动,接着幅度加大。刀刃划破空气,发出低鸣。这不是内力失控,是他在控制震动频率。让刀与体内真气产生共振。
左腕刺青渗出一点汗。
汗珠顺着手掌纹路往下爬,经过“守”字最后一横,滴在刀鞘末端。那里有个凹槽,正好卡住铜锁残缺的齿痕。
他没擦汗。
继续举刀。
一刻钟后,手臂肌肉开始抽搐。小臂青筋凸起,肘窝发烫。他换左脚在前,调整重心,减少右肩负担。
又过十息。
刀鸣停止。
他收刀入鞘。
动作很慢,确保每一寸归位都精准。最后轻轻拍了下刀柄,让它彻底卡牢。
他盘膝坐下。
不是打坐调息,是观察。
目光扫过街道每一个角落。药铺门口扫帚横放,说明伙计刚收工;酒馆二楼窗缝透光,有人在偷看擂台方向;驿站马厩少了一匹黑马,鞍具未拆。
他记下这些。
不为查探情报。只为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知道,接下来几天不能乱动。
刘撼山的人一定在找他。
铁掌会的人也在盯他。
说不定还有别的势力,藏在暗处等他露破绽。
他不能让他们看出变化。
表面上,他还得是那个沉默寡言、只知赶路的刀客。
可心里已经变了。
他不再问自己“要不要去”。
只问“怎么去”。
他伸手进包袱,取出干粮布包。解开绳子,挑出一块最硬的饼。咬一口,咀嚼七下才咽。牙齿硌到一点砂,他没吐,继续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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