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锅,不煮忘恩负义的肉
风雪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陆野背着那口新铸的行军锅,踏着没膝深的积雪前行。
锅身尚未成型完全,青铜冷光在风雪中时隐时现,表面那张由九道残魂交织而成的人脸扭曲不定,仿佛仍在挣扎哀嚎。
每走一步,锅底便震出一声低鸣,像是回应着地底深处那口倒悬巨锅的召唤——可陆野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他不是逃,是归。
身后,小炭条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闷哼,整个人向前扑倒,双膝砸进雪里,口中喷出大股黑沫,腹部高高鼓起,宛如铁皮包裹的鼓面,青筋暴起如蛛网爬满脖颈。
“小炭条!”水镜童尖叫一声扑过去,瘦弱的身体几乎被风雪掀翻。
她闭着眼,鼻翼急促翕动,指尖颤抖地触上男孩鼻息,脸色瞬间惨白:“他……他把孢子当糖吃了!那些黑絮……他说像焦糖渣……”
凌月身形一闪已至身侧,精神力如无形丝线探入小炭条体内,瞳孔骤然收缩。
“元能逆流!脏腑正在溃烂——蚀魂碱发作!”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刺向陆野,“你还记得你说过‘等价交换’吗?你给了他们希望,就得救到底!这不是交易,是责任!”
风雪呼啸,吹得众人衣袍猎猎作响。
火线猴蹲在陆野肩头,爪中毒孢子隐隐发黑,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尾巴不自觉地卷紧了主人的脖颈。
陆野沉默着,从怀中取出恒温灶台残壳。
那是一块焦痕斑驳的金属片,边缘扭曲如枯叶,可内里暗金脉络却微微搏动,像是尚未死去的心脏。
他蹲下身,将残壳平放在雪地上,双手结印,低语:“那就先欠着——但我陆野的账,从不会赖。”
话音落,残壳嗡鸣震颤,自动展开成半圆形锅体,底下三足虚影浮现,竟自行燃起幽蓝火焰。
凌月瞳孔一缩:“你用的是‘回阳骨汤’做引?那是你最后的保命汤药!”
陆野不答,只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三片烤焦的铁皮草根。
此草本为剧毒,沾之皮肤溃烂,服之七窍流血,唯有经千度高温碳化后,其灰烬反能吸附蚀魂碱毒,堪称废土奇方。
他将草根投入锅中,汤色顿时泛起诡异墨绿。
就在此时,火线猴忽然跃入汤中!
尾巴一扫,黑色孢子自它体内震出,化作一缕浓烟融入药汤。
它的身体剧烈抽搐,毛发迅速灰败,双眼渗出血丝,却始终没有退开。
“它在用自己的命换药效!”凌月惊呼。
陆野眼神未动,只是冷冷看着汤面翻滚:“它比谁都清楚,谁才是该吃它的那一顿。”
汤成,乌黑粘稠,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焦甜香。
陆野亲自捧碗,撬开小炭条牙关,缓缓灌入。
一秒,两秒……
男孩喉头猛地滚动,嘴角竟咧开一丝笑,声音微弱却清晰:“好甜……真像娘说的蜂蜜……”说完头一歪,昏睡过去,呼吸渐稳,腹部鼓胀也开始缓慢消退。
凌月松了口气,转身盯着陆野,声音压得极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不只是救人,你在制造‘饱足感’——最纯粹的情感能量。而系统……它在回收这些情绪,筛选、标记、储存,只为培养下一任宿主的养料!”
她摊开手中老焊工遗稿残页,上面潦草写着一行字:
“味通九渊,食者无免。唯饱足者,可登初灶。”
“不是所有被你救的人都会被抽走。”凌月死死盯着他,“只有那些真正感受到‘满足’的人,才会被系统选中!你的善,正在变成它的饵!那些感激你的眼神,都是催命符!”
陆野没说话。
他掏出一支用异兽筋搓成的烟,点燃,缓缓吐出一口雾气。
那雾气竟带着淡淡金纹,在空中盘旋不散,像是某种古老符咒的余韵。
然后,他从腰间取下一枚铜牌,上面刻着七个古字——“第七灶门未闭”。
火焰跳跃,映着他半边脸阴晴不定。
他将铜牌投入篝火。
刹那间,火舌猛然窜高,扭曲成人脸形状,五官狰狞,发出一声凄厉哀嚎,仿佛有千魂在其中哭嚎,随即“砰”地炸开,化作漫天火星四散。
陆野望着灰烬,轻笑:“那我就让它们——感激到炸。”
风雪渐歇,夜更深了。
远处山脊之上,一道模糊的身影立于崖边,披着破旧围裙,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默默注视着这支队伍的方向。
而在地下万丈的锅坑深处,那口倒悬巨锅缓缓闭上了竖瞳。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
队伍抵达锈河畔。
寒风吹过干涸的河床,卷起层层灰沙。
一群群难民如蚁般聚拢,啃食泥块、铁皮、甚至彼此掉落的指甲。
他们眼窝深陷,皮包骨头,却仍有人举着破碗,嘶哑呐喊:
“神仙!赏口饭吧——!”晨光未至,锈河如一条干涸的巨蟒横卧在废土之上,河床龟裂,泛着铁锈般的暗红光泽。
风卷起灰沙,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
难民们聚在河畔,成百上千,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如枯井,却仍有人举着破碗,嘶哑地喊着:“神仙!赏口饭吧——!”
那声音不似求生,倒像哀悼。
陆野站在高坡上,肩头的火线猴毛发尚未复原,爪中毒痕隐隐发黑,但它依旧蹲得笔直,尾巴缠着主人脖颈,像一道不肯松开的护符。
他背着那口未成形的行军锅,青铜冷光映着天边微亮,锅底低鸣不绝,仿佛与地下某种古老存在遥相呼应。
他目光扫过那些跪地乞食的人群,眼神没有波动。
“绕行。”他淡淡下令,脚步向前迈去。
水镜童却猛地拽住他衣角,力道之大几乎将自己带倒。
她闭着眼,鼻翼急促翕动,脸色瞬间惨白:“河……河底有心跳!不是一具,是七颗!它们……它们还活着,但又不像活着……它们在‘喂’什么东西!”
凌月神色一凝,精神力如无形蛛网铺展而出,瞬间穿透河床、泥沙、沉船残骸,深入地下十余丈。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是‘慰灵播散器’——上古遗物,能释放致幻孢子,让人陷入临终极乐幻境……但这东西早就该绝迹了!而且……”她声音发紧,“它的能源核心……是**人类心脏!七颗,串联成环,每跳一下,就抽一丝元能,散一缕梦雾!”
陆野眯起眼,风雪在他眉间刻下冷峻的沟壑。
“拿活人当电池,还管这叫‘慰灵’?”他冷笑一声,吐出的烟雾带着金纹,在空中盘旋成锁链状,“慈悲?这是把人当牲口养到死,再用他们的梦熬汤喝。”
他抬脚,直接踏下陡坡,靴底碾碎冻土,发出脆响。
“我要拆它。”
没人敢拦他。
队伍随之下潜。
河床之下并非实土,而是层层叠叠的沉船残骸与尸堆,腐尸手中仍紧握空碗,脸上凝固着诡异微笑——那是被孢子侵蚀后的“甜梦脸”,嘴角咧到耳根,像是死前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一餐。
火线猴走在最前,忽然警觉抬头,下一瞬,一根锈铁突刺自侧壁暴射而出,贯穿它肩胛!
“呜——!”它闷吼一声,却没有后退,反而爪子狠狠抠进石缝,硬生生拖着身体向前爬,为身后之人标记陷阱。
陆野眼神一寒,抬手掷出一片龙吟烤排的余烬。
那肉尚带三日不灭的武者真火,触地即燃,灼红铁索,嗤啦作响。
整片机关阵应声崩解,铁链断裂如蛇蜕皮。
“醒魂露。”他低喝。
凌月会意,取出一瓶幽蓝雾液,掀盖倾洒。
雾气蒸腾而起,凝成薄纱,将众人笼罩其中。
那是以千年寒髓与异兽泪炼成的避毒奇药,能遮蔽一切精神类感知——包括孢子的追踪。
他们终于抵达核心。
一台庞大机械嵌在河心岩层中,形如倒置的钟楼,表面爬满血藤般的管线,直通地下。
七根透明导管串联七颗悬浮心脏,每一颗都在搏动,每一次跳动,都有一缕淡粉色孢子自顶端喷涌而出,随风飘向四面八方。
“找到了。”陆野一步步走近,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短刃,刃身刻满灶纹,是哭炉匠临终所赠的“断梦刀”。
他伸手,拔下第一根导管。
“呃啊——!”那颗心脏猛然抽搐,血管暴起,竟在空中扭曲成一张人脸,嘶吼:“别毁梦!他们不想醒!他们宁愿笑着死!你知道他们多久没吃饱了吗?你知道他们梦里吃的是什么吗?是饺子!是红烧肉!是娘炖的汤啊!”
第二颗、第三颗接连睁开眼,哀嚎成片。
“求你……留着它吧……让他们走的时候……有点念想……”
陆野面无表情,一刀斩下。
心脏爆裂,黑血四溅,却不落地,反被空中无形之力吸走,化作最后一缕孢子升腾而去。
第四、第五、第六……
他一路斩去,刀光如炬,不带迟疑。
最后一颗心脏剧烈震颤,声音凄厉如哭:“你不是救世主!你是刽子手!你夺走他们最后的暖!”
陆野停下,低头看着那颗仍在搏动的心脏,轻声道:
“梦是假的,饿是真的。”
刀光落下,干脆利落。
轰——!
整台机械崩解,孢子云戛然而止。
河床微微震颤,仿佛某种庞然之物失去了供养,开始沉眠。
就在此时,岸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老艄公立于河畔,独眼泛红,腰间缠满雷管,手中船桨拄地,像一尊守墓的石像。
他盯着陆野,声音沙哑如磨铁:“你毁了他们的安宁……他们本来可以笑着走的……你给不了他们饭,却连梦都要抢?”
陆野从河底跃上岸,肩头火线猴低声呜咽,血顺着爪尖滴落。
他没看老艄公,而是转身,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七颗已被斩碎的心脏残块,投入随身携带的百口灶中。
灶火燃起,无需柴薪,以怨念为引,以唾液为浆,以亡者执念为佐料。
他双手翻飞,掌心武道真意流转,竟是施展失传已久的“往生粥”古法——不用米,不用肉,只熬那一口临终前仍渴望温饱的“念”。
火候三息,香气初现。
五息,河面泛起涟漪。
七息,整条锈河竟泛起淡淡金光,仿佛沉睡的血脉重新搏动。
无数虚影自水中浮现,有老有少,衣衫褴褛,却不再哀嚎,只是轻轻拍打水面,像是在告别。
老艄公瞪大独眼,颤抖着举起火折。
雷管引爆。
轰然巨响中,火光冲天——可那烈焰刚起,便如被无形之口吞噬,尽数没入河中,连一丝硝烟都未留下。
【叮——】
系统首次主动发声,冰冷中竟带一丝震颤:
【检测到大规模“舍生意志”共鸣,情感熵值突破临界,解锁被动技能——“命息预感”:可在致命威胁降临前三息,感知危机轨迹。】
陆野低头,看着掌心悄然浮现的一道金色纹路,像是一道正在苏醒的灶印。
他抬头,望向远处山巅——那口倒悬巨锅的竖瞳,正缓缓闭合。
他轻笑,声音不大,却仿佛穿透风雪,直达九渊:
“听见没?这顿饭,我不请客,我来结账。”
风停了。
河静了。
只有那口百口灶,仍在低低嗡鸣,余香缭绕,久久不散。
而在浮筏停靠的浅滩边,晨光微露,幸存者们陆续起身,沉默地踏上木筏。
一名老妇佝偻着背,颤抖着捧来半块煤饼,眼中浑浊却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