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执杵兔 第154章 紫霄密谈

紫霄宫，渺渺不知处。

此地非天非地，不在过去，不落未来，乃是天道显化之所，鸿钧合道后常驻之宫阙。宫内朴素无华，唯有道韵自成，三千法则如丝绦垂落，又似水波流转。

云床之上，鸿钧道祖的身影似真似幻，仿佛与整个紫霄宫、与茫茫天道融为一体。他双眸开阖间，有无量星河生灭，倒映着洪荒一切因果变迁。下方，六位蒲团依次排开，端坐着他的六位弟子：老子、元始、通天、女娲，以及接引、准提。

方才太阴星一战那撼动洪荒的道则碰撞余波，在此地虽已平复为细微涟漪，但在座诸位圣人（与准圣）心中，却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鸿钧的目光平静扫过下方六人，最终落在女娲身上片刻，又缓缓移开，声音淡漠高远，不染尘埃：“太阴星，羲和，已证混元。非天道圣人，乃大道混元。”

简单一句话，却让除了女娲之外的五人心中一震。他们虽从方才波动中感应到混元气机，但得到道祖亲口确认，意义截然不同。这意味着洪荒的棋局上，多了一个不受天道圣人规则完全束缚的“异数”。

“而人族燧，钻木取火，点燃人道初火，与太阴星立下大道盟约。”鸿钧继续道，语气无喜无悲，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之事，“人道，出世了。你们，应有感应。”

殿内一片寂静。

三清面色各异。老子古井无波，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元始眉头微蹙，似有不悦，亦有一丝凝重；通天则眼中精光闪烁，嘴角微翘，显然对此等“变数”颇感兴趣。

女娲低垂眼帘，纤细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作为人族圣母，她对人道气运的感知最为清晰敏锐。那缕初火点燃时，她心有所感；太阴月华笼罩人族部落时，她亦有所察；大道盟约成立那一刻，她甚至感到自身与人族那冥冥中的气运联系，都轻微波动了一瞬。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圣心深处萦绕——是欣慰？是担忧？还是……一丝被“越界”的淡淡不虞？她自己也说不清。

西方二人，接引苦色更重，仿佛预见未来更多艰难；准提眼珠转动，显然在飞速盘算这新变局中，西方教能否寻得一线机缘。

鸿钧并未等待他们消化，接着道：“天地人三道，并行不悖，本是大道至理。然开天以来，天道独昌，地道隐没，人道未生。今地道有望于后土，人道显迹于人族。此乃定数，亦为变数。”

他看向三清：“尔等为盘古正宗，注定为天道圣人，当明悟己道，顺天应人。老子。”

老子闻言，微微躬身：“弟子在。”

“你的道，在人族。”鸿钧淡淡道。

老子抬首，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显的、带着些许苦涩的无奈，他叹了口气，声音平和却难掩一丝怅惘：“老师明鉴。弟子确有所感，立教成圣之机，系于人族教化。然……”

他顿了顿，目光似穿透紫霄宫，落在那洪荒大地上渺小却燃起奇异火焰的部落：“然如今的人族，初火虽燃，气运仍微如萤火。太阴星先一步插手，传下修行法门，订立盟约。那人族首领‘燧’，身负异数，心志坚定，更有……那‘遁去的一’之气息萦绕。弟子此时若入人族传道，恐时机未至，反易卷入太阴星与天道的无形博弈，乃至触动那‘遁去的一’本身。且……”

老子再次停顿，终究还是说道：“且女娲师妹为人族圣母，于人族有造化之功。弟子若行教化，亦需考量师妹心意。”

话题引到了女娲身上。所有目光，包括鸿钧那漠然无情的天道之眸，都看向了她。

女娲深吸一口气，圣人心境让她迅速压下所有杂念，起身向鸿钧一礼，声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老师，兄长所言甚是。人族乃弟子所造，视若子女。如今他们得太阴星援手，点燃薪火，觅得一线生机，弟子……心甚慰之。”

她说“心甚慰之”，但殿中诸圣谁听不出其中隐含的复杂？自己的孩子，却要靠外人来庇护、来启蒙，她这位生母反而因身份桎梏（妖族娲皇）、天道制约（巫妖量劫大势）无法直接插手，甚至不能明确表态支持。

“然，”女娲话锋一转，语气恢复平静，“弟子既为天道圣人，自当恪守天道规矩，顺应大势。巫妖量劫未了，人族生机初显，一切尚未可知。弟子之道，在造化，在补天，人族之事……顺其自然便好。” 这“顺其自然”四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仿佛用尽了力气。

鸿钧看了女娲一眼，那眼神似乎洞悉了她所有未言之语，却并未点破，只是微微颔首：“你能如此想，甚好。造化之道，顺天而行，亦是正道。”

他又看向元始与通天：“元始，你的道在阐述天道，立规明序。通天，你的道在截取一线生机，有教无类。如今变数已生，尔等亦当时时体察，完善己道。”

元始肃然道：“弟子明白。天道有序，变数虽生，亦当纳入秩序之中。那人族若循正途，明礼仪，尊天道，自可得一线生机。若行差踏错，或甘为异数爪牙，则……”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他对“异数”和“不受控”的东西，天生带着审视与排斥。

通天则哈哈一笑，显得颇为不羁：“老师，弟子倒觉得有趣！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这‘一’终于显化些苗头了，还是落在最弱的人族身上，更有太阴星那硬骨头掺和！这洪荒，终于不那么死气沉沉了！有教无类，若那人族真有向道之心，来日我截教门开，未必不能给他们留个位置！” 他对元始隐隐的排斥不以为然，反而对挑战秩序的事情兴致勃勃。

接引见状，连忙开口：“老师，我西方贫瘠，道法未昌。如今人道初生，是否亦有缘法？那太阴星传法，偏重阴阳日月，或与我西方寂灭、普度之道有互补之处？不知可否……” 他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中分一杯羹，或者至少结个善缘。

准提也附和：“师兄所言极是。人道众生，皆具佛性。若能引其向善，皈依我道，亦是功德。”

鸿钧未直接回答西方二人，只是道：“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尔等之道，皆在自身修行与谋划。” 这话等于没说，既未鼓励，也未禁止。

最后，鸿钧的目光重新变得空茫高远，仿佛在注视着无穷未来的无数种可能：“人道出世，地道将显，天道仍昌。三道博弈，自此而始。此乃洪荒演化必经之途，亦是尔等圣人劫数、机缘之所在。”

“老子，你为人教注定之主，机缘未至，非其不至，而是火候未到。当时机来临，你自会知晓该如何做。届时，女娲亦不会阻你。”

“元始，秩序包容变数，方为长久。”

“通天，截取生机，亦需明辨是非，把握分寸。”

“女娲，造化不止于创造，亦在于守望。顺其自然，并非无所作为。”

“接引，准提，西方兴衰，亦在此大势之中，好自为之。”

言罢，鸿钧的身影似乎更加虚无，与紫霄宫道韵彻底融合。

“都去吧。好生体悟，静待时机。”

六位弟子齐齐躬身：“谨遵老师教诲。”

退出紫霄宫，回到各自道场，六位圣人（准圣）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老子立于八景宫中，望着玄都洞外的云海，手中扁拐轻轻点地，喃喃自语：“火候未到……我的道，在人族。可如今的人族之道，似乎已偏离了最初‘无为’与‘教化’的轨迹，更添了‘抗争’与‘自立’的锋芒。太阴星……玉涂、羲和、常曦，你们究竟在下怎样一盘棋？那‘遁去的一’选中的人，又能走多远？”

他眼中太极图虚影缓缓旋转，推演天机，却只见一片朦胧，仿佛有更浩大的力量遮蔽了关于人族与太阴星的未来。

“也罢，便如老师所言，静待时机。只是这等待，不知要多久……” 老子轻轻叹息，身影没入炼丹房袅袅紫气之中。

而此刻，人族部落，燧山洞内的气息，终于攀升到了顶点，随即缓缓收敛，圆融如一。

三个月期满。

燧，出关了。

洪荒的天道之下，微弱的初火之旁，新的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积蓄着力量。圣人们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投注于此，而执火者，已准备踏出改变命运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