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年的深秋,成都府浸润在一片慵懒而富足的暖意之中。桂子悄落,暗香浮动,与城中遍地茶馆蒸腾的水汽、各家灶台飘出的麻辣鲜香交织融合,酿成独属于蜀地的、令人沉醉的红尘气息。阿张漫步于锦官城错综复杂的街巷,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射着天光,檐角滴着前夜的残雨。他感受这与北方草原的辽阔苍茫、雪域圣地的孤高截然不同的温软市井烟火,心中那片寻求“入世”炼心的空茫之地,似乎也被这暖湿的风悄然浸润。
这日恰逢十五,正是城南旧城墙根下串货场开市的日子。这处巨大的旧货市场人头攒动,喧嚣鼎沸,犹如一个缓慢蠕动的活物。摊贩们声嘶力竭地叫卖,兜售各式真假难辨的古玩、釉色浑浊的旧瓷、锈迹斑斑的钱币以及堆积如山的泛黄书卷。空气中弥漫着铜锈、尘土、霉纸和汗液混合的复杂气味。阿张的目光平静扫过这些承载时光碎片的物件,神念却如水银泻地,无声流淌,细致感知其中可能蕴藏的最微弱的能量波动或异常精神印记。
在一个专卖旧书残卷的摊位前,他停下脚步。这摊子规模颇大,地上铺着脏污油布,上面凌乱堆满各式书册,从完整线装典籍到散落残页断篇,无所不有。摊主是个精瘦中年人,眼珠灵活转动,透着市井商贾特有的油滑与精明,正口若悬河地向一位衣着光鲜的顾客吹嘘一本破烂不堪、连封面都缺失的所谓“前朝武功秘籍”。
阿张对那“秘籍”毫无兴趣,目光掠过唾沫横飞的摊主,落在摊位后面阴影里——一个须发灰白、满脸褶子如同风干橘皮的老头,蜷缩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竹椅上打瞌睡,怀里紧抱着个油光锃亮的紫砂壶。他呼吸均匀,似乎对外界喧闹充耳不闻,与那精瘦摊主的活络形成鲜明对比。
这老头看似与周遭讨价还价的喧嚣格格不入,但阿张远超常人的灵觉,却从他松弛睡姿下感受到一种极深的、刻意内敛到近乎完美的市井狡黠与沧桑。更让阿张心中微动的是,当他的目光扫过老头竹椅下垫着的一本极其破旧、封面磨损脱落、边缘被踩得稀烂的线装册子时,怀中贴身藏着的那枚玉石碎片,竟极其微弱地温热了一下!
那感觉细微至极,如冰湖深处投入一颗烧红的针,转瞬即逝,却清晰无比。
阿张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假意在书摊前俯身翻检,随手拿起几本地方志或文人杂谈翻看,目光始终留意那本垫椅脚的破书和打盹的老头。他与摊主随口攀谈,问了问几本无关紧要的游记、医书价钱,言语间流露出一点对外乡风物好奇、又略显拮据的普通书生气。
最后,他才貌似随意地指向老头椅角那本破书,语气平淡地问:“老板,垫椅脚的那本旧书,看着还有些厚度,怎么卖?”
精瘦摊主一愣,回头瞥了眼那沾满灰尘的册子,撇撇嘴道:“哦,那个?都不知道是啥年头的东西了,纸都快烂成渣了。客官您要是有心要,给十个铜子儿拿走算了,我也好换个结实点的砖头垫。”
这时,打瞌睡的老头仿佛被“十个铜子儿”惊醒,眼皮艰难抬起一条缝,浑浊目光在阿张身上溜了一圈。他咂巴了下嘴,慢悠悠开口,声音沙哑而懒散:“十文?嘿,小崽子,懂不懂规矩?那书可是老汉我的‘镇摊之宝’,垫了这么些年,保我平安发财,风水旺着呢!少说也得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枯瘦手指在空中晃了晃,却又含糊补充,“……二两银子!”
这话半真半假,像是老糊涂的玩笑,但浑浊眼缝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试探精光。
阿张感知怀中玉片那微弱却持续的温热,心知此物必有蹊跷。他不再多言,直接从钱袋取出一小块约二两重的碎银子,指尖微弹,银子划出短促弧线,精准轻巧落进老头怀中的紫砂壶壶嘴上——既没砸到人,声响也极轻。
摊主和老头都愣了一下。老头慢腾腾拿起银子,放在嘴里用残存的几颗黄牙轻咬一下,确认成色,脸上褶子堆起难以捉摸的笑容:“痛快!是个爽利人。”他不再多话,挪开身子,弯腰从椅脚下抽出那本满是灰尘、边角破烂的厚册子,随意抖了抖,扬起一片灰尘,递给阿张:“得,宝贝归您了。您可拿稳喽,别半道散了架,老汉我可不退钱。”
阿张面无表情,伸手接过。书册入手比想象中更沉重粗糙,一股浓烈刺鼻的陈腐霉味扑面而来。他对两人略一点头,不再多看一眼,便将破旧书册卷入袖中,转身步履从容地融入身后熙攘人流。
寻了一处临河的僻静茶馆,在二楼要了靠窗雅座。窗外是缓缓流淌的锦江支流,几只乌篷船静静滑过,船娘软糯歌声隐约可闻。阿张点了盏茉莉香片,待茶博士离去,才从袖中取出那本耗费二两银购得的破书,置于桌上仔细查看。
书册纸质粗劣且经过多次粗糙修补,页缘脆弱发黄,大多字迹因潮湿磨损已模糊不清,或是些无法连贯阅读的古怪符号、线条稚拙模糊的山水杂图,间或夹杂看似毫无意义的数字标记。整体看来,确像是一本废弃旧账本或潦倒文人的胡乱涂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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