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窑洞弥漫着尘土和朽木的气息,像座被遗忘的坟。张亮背靠冰冷的土壁,掏出那个冰凉的青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刹那,昨夜护城河水的刺骨寒意猛地窜上脊梁——他打了个寒噤。
处理伤口是场酷刑。他扯下从黑药堂那顺来的脏布,蘸了坑底浑浊的雨水。布触到后背溃烂皮肉的瞬间,身体触电般绷直,牙关死死咬住一块硬木,木屑扎进牙龈。压抑的呜咽在喉咙里滚动。当药粉撒上创口,一股滚油浇淋般的剧痛炸开!他眼前发黑,整个人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泥地上,激起一片浮尘。许久,那灭顶的灼痛才退潮,只余一丝微弱的清凉。他哆嗦着吞下解毒丸,苦涩的药味直冲脑门。
药力勉强压住体内翻腾的毒火。高烧未退,但焚魂的灼痛暂歇。他瘫在冰冷的地上,像被抽了骨。
昏沉中,记忆碎片里那柄鬼头刀的寒光,刑场上绝望的嘶吼,再次浮现。但这索命的终点,竟在深渊里折射出一线冰冷的生机。
“粉牡丹”必须死。
这念头毒蛇般钻进他脑海。唯有“张亮”在官府卷宗上彻底消失,他这缕孤魂,才能在尸骸上,用另一个名字,像阴沟里的蛆虫般爬下去。那断头台,不再是终点,而是他金蝉脱壳的……生门!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剧痛的间隙里滋长。他需要一个“张亮”,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死状凄惨、证据确凿的“张亮”。一个能完美承接所有追捕线索的……替死鬼。
城西,废弃土地庙。
醉鬼老大歪在缺腿的供桌上,酒气冲天。一个喽啰举着火把,照亮墙角一片蹭刮的痕迹——暗红的胭脂膏子混着污泥,在斑驳墙皮上抹开刺眼的一道。
“老大!错不了!那骚狐狸的味儿!冲鼻子!”喽啰兴奋地嚷。
醉鬼浑浊的眼珠盯着那抹暗红,嘿嘿笑起来,露出焦黄的板牙:“跑?老子让你变城隍爷的贡品!”他晃荡着跳下供桌,一脚踹翻半截烂香炉,“叫齐弟兄!带上渔网钩子!城西乱坟岗,给老子翻!还有,找到那个吃里扒外的‘耗子’,敢偷老子的‘蚀骨散’,老子要把他泡酒坛子里!”
州府衙门签押房。
油灯昏黄。缉捕班头赵雄盯着施家巷案卷,眉头拧成疙瘩。对面,城东乡绅王承修面沉如水,指关节敲着桌面。
“赵班头,”王员外声音冷硬,“魔道妖人辱我邻里,杀我街坊!‘粉牡丹’张亮及其师兄,罪不容诛!若不能枭首示众,王某愧对乡梓!”
赵雄正待开口,一名捕快疾步入内,呈上几样东西:破布里裹着干结的劣质胭脂块;几张潦草记录,记着乞丐间疯传的“粉牡丹藏身城西乱坟岗破窑,身中邪毒发光”的消息;还有一块从城西土地庙墙根下刮下的、沾着污泥和暗红脂膏的墙皮。
“班头!王员外!”捕快语速飞快,“施家巷废墟附近又发现此物!气味与‘粉牡丹’惯用劣质脂粉一致!乞丐堆里消息传疯了,都指认那魔头重伤躲在城西乱坟岗一带,身中邪毒会发光!城西土地庙墙根,也发现了新蹭上的脂膏!”
王承修猛地站起:“腌臜秽物!此獠已是强弩之末!赵班头,天赐良机!王某再加五十两!取此獠首级者,立赏!”
赵雄被这连环线索激得精神一振,更兼重赏。他拍案而起:“人证物证俱在!赵某亲自带队,踏平乱坟岗!”
城南,“滚地龙”赵六的土坯房。
门帘一掀,王师爷捻着几根稀疏的鼠须踱进来,脸色阴沉,皮笑肉不笑:“六爷,好胃口啊?”
赵六正对着块猪头肉下酒,眼皮都没抬:“哟,王师爷?稀客。衙门没案子审了?”
“案子?”王师爷自己拖了张凳子坐下,指尖重重敲着油腻的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大案子!城西乱坟岗,藏着条值万两的大鱼——‘粉牡丹’!听说六爷的狗鼻子,早闻着腥了?”他三角眼死死盯着赵六,声音压低,带着刺骨的寒意,“六爷,上次义庄那边,你可是拍着胸脯保证手到擒来!结果呢?人逃到护城河现在也没个影!那笔账,我可还没忘呢!”
赵六灌酒的动作一滞,脸上横肉抽了抽。
王师爷凑近一步,几乎咬着牙:“这次!城西乱坟岗!消息满天飞,各方都盯着!要是再砸了买卖,让那妖人从你眼皮子底下溜了,或者惊动太大捅出篓子……”他冷笑一声,“别说万两白银,‘上岸’?老子保证你‘滚地龙’这辈子都别想爬出城南的烂泥塘!听明白了?”
赵六放下酒碗,盯着王师爷那张焦黄脸上毫不掩饰的威胁,眼神阴鸷地闪烁了几下。万两白银,“上岸”的诱惑虽大,但王师爷背后代表的官府力量,他更得罪不起。他咧嘴,露出一个带着狠戾的假笑:“成!王师爷放心!上次是意外。这次,老子亲自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宝贝,连同那妖人的舌头,都给您‘请’回来!绝误不了您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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