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覆 第137章 绝境血途

冰冷的铁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将林昭月（林月娘）彻底囚禁在这方丈许的、被夜明珠柔和光晕笼罩的绝地。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她的耳膜，吞噬着她的呼吸。怀中的紫檀锦盒冰冷坚硬，硌在胸口，仿佛一块寒冰，冻僵了她最后一丝侥幸的暖意。

完了。彻底完了。

猎户舍命相护的厮杀声、侍卫的怒吼、兵刃的交击，所有声音都被这扇厚重的铁门吞噬，只剩下她自己狂乱如擂鼓的心跳和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在密室内空洞地回响。希望如同被风吹灭的残烛，在接触到锦盒的瞬间爆发出最后一点星火，便迅速被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浇灭。

她背靠着冰冷刺骨的铁门，缓缓滑坐在地，浑身脱力。指尖触摸到门板上繁复冰冷的浮雕纹路，试图寻找一丝缝隙，一丝生机，却只触到一片令人绝望的严丝合缝。这密室，是精心打造的囚笼，进来容易，出去……难如登天。

猎户……他怎么样了？为了救她，独对众多王府精锐，此刻是生是死？那个沉默如山、一次次在她绝境中出现的身影，难道最终也要因她而……

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污，肆意流淌。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才能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不能放弃！灰衣人还在等着药！猎户用命换来的机会，不能白白浪费！

她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眼泪，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倔强的火焰。她挣扎着爬起身，开始疯狂地摸索这间密室的每一寸墙壁。夜明珠镶嵌得浑然一体，墙壁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明显的机关按钮。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已然紧闭的铁门。

她扑到铁门边，用尽全身力气推搡、撞击，铁门纹丝不动，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反震得她手臂发麻。她又试图用那枚锋利的银簪碎片插入门缝，可门缝紧密得连发丝都难以探入。

绝望再次如同毒蛇般缠上心头。她瘫坐在门边，剧烈地喘息着，目光落在怀中那个锦盒上。既然出不去，至少……要确认丹药的真伪！她颤抖着手，打开锦盒的卡扣。

盒内铺着明黄色的丝绸，丝绸之上，静静躺着一枚龙眼大小、色泽莹白、隐隐有流光氤氲、散发着奇异清香的丹丸。丹丸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如同云纹般的细微脉络，正是传说中“九转还魂丹”的模样！

是真的！她真的拿到了！

可这欣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无力感取代。丹药在手，她却困死在此，又有何用？这近在咫尺的希望，反而成了最残酷的折磨。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外面的厮杀声早已彻底消失，死一般的寂静预示着猎户凶多吉少。寒冷、饥饿、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她靠在门边，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她几乎要彻底昏厥过去时——

“咯噔……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械转动的异响，陡然传入她耳中！

林昭月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声音……来自脚下！

她慌忙趴下身，将耳朵紧紧贴在地面那冰凉的白玉砖石上。果然！那“咯噔……咔……”的声响再次传来，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是从地下传来的！这密室里……还有暗道？！

希望之火再次点燃！她疯了一般用手敲击、摸索着脚下的每一块玉砖！终于，在靠近墙角阴影处、一块与其他玉砖色泽略有差异、几乎难以察觉的砖石边缘，她摸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

是这里！

她用银簪碎片拼命撬动缝隙，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终于，“咔”的一声轻响，那块玉砖被她硬生生撬起了一角！下面，赫然是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天无绝人之路！

狂喜瞬间冲垮了疲惫！她来不及多想这暗道通向何处，是谁所建，为何绢帛上未有记载，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立刻将锦盒小心翼翼塞入怀中贴身藏好，然后毫不犹豫地，头下脚上，钻入了那狭窄的洞口！

洞口垂直向下约一人深，便转为倾斜。暗道内狭窄逼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凭感觉向下滑行。洞壁潮湿滑腻，布满苔藓，冰冷刺骨。她不敢停留，手脚并用，拼命向下滑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滑行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微弱的水声和光亮。她奋力向前爬去，尽头是一个更大的、废弃的排水暗渠，渠水冰冷污浊，仅没脚踝。光亮来自远处一个更大的排水口。这里已经离开了百草阁的范围！

她挣扎着爬出暗道，落入渠水中，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辨明方向，沿着暗渠，向着那处有光亮的排水口踉跄奔去。

排水口外，是王府更深处一处荒废的园囿，假山乱石，枯木丛生，寂静无人。她爬上岸，瘫在雪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几口呛入的污水，浑身湿透，冷得如同冰雕。但……她逃出来了！从那个绝境密室中逃出来了！

怀中的锦盒传来的触感，提醒着她此行的收获。丹药到手了！现在，必须立刻离开王府，将丹药送回去救灰衣人！

她挣扎着爬起身，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王府的后山区域，更加偏僻。根据记忆中的地图，沿着山脚向西，应该有一处年久失修的侧门，或许可以尝试从那里离开。

她不敢走大路，专挑最荒僻的树丛和乱石堆潜行。风雪已停，惨淡的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影子。王府深处的寂静，反而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

就在她即将接近记忆中西侧小门时，前方一片竹林后，隐约传来了压低的交谈声和……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声！

林昭月心中一凛，立刻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后，屏住呼吸，悄悄探出头去。

月光下，竹林边缘的空地上，赫然躺着三四具王府侍卫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雪地。而在一旁，一个浑身浴血、依靠着竹竿才能勉强站立的身影，正剧烈地喘息着，正是那个猎户！他还活着！

但情况极其不妙！他左肩插着一支弩箭，深可见骨，右腿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汩汩涌出，将脚下的积雪染成暗红。他脸上涂的油彩已被汗血模糊，露出下方一道深刻的疤痕和苍白如纸的脸色。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卷刃的断剑，眼神却依旧如同濒死的野兽，凶狠地盯着前方。

在他对面，仅剩的两名侍卫，一持钢刀，一握劲弩，呈犄角之势，一步步逼近，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

“妈的！这疯子还真能扛！兄弟们折了这么多！”

“强弩之末罢了！宰了他，回去领赏！”

猎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试图举起断剑，身体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眼看两名侍卫就要痛下杀手！

林昭月看得目眦欲裂！猎户是为了救她才陷入如此绝境！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来不及多想！她猛地从假山后冲出，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一直紧握的、那枚磨得锋利的银簪，狠狠掷向那名持弩侍卫的面门！

“咻！”

银光一闪！那侍卫猝不及防，下意识偏头躲闪，银簪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带走一溜血光！

“什么人？！”两名侍卫大惊，猛地转头！

就这电光石火的间隙！猎户眼中凶光爆射，用尽最后力气，合身扑上，断剑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了持刀侍卫的咽喉！同时，他侧身硬受了持弩侍卫仓促射出的一箭！弩箭射穿了他的右胸！

“噗！”持刀侍卫捂着喷血的喉咙，不敢置信地倒下。

猎户也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口中溢出大量鲜血，断剑拄地，才没有倒下。他抬起头，染血的目光越过雪地，落在了林昭月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愤怒，有无奈，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血沫的叹息：“你……怎么……还没走……”

最后那名持弩侍卫又惊又怒，再次举起弩箭，对准了猎户的后心！

“不——！”林昭月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想用身体挡住猎户！

然而，一道更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竹林阴影中掠出！剑光如虹，一闪而逝！

“噗嗤！”

持弩侍卫的动作僵住，脖颈处出现一道细长的血线，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软倒。

月光下，那道身影缓缓收剑入鞘。来人穿着一身王府低级杂役的服饰，面容普通，眼神却冰冷如刀，正是那个在铁匠铺接应她的“车夫”！他竟然一直潜伏在附近！

车夫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快步走到猎户身边，蹲下身，迅速点穴止血，又从怀中掏出金疮药粉撒在伤口上，动作熟练无比。他看了一眼猎户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涌出的鲜血，眉头紧锁，沉声道：“伤太重，必须立刻走！”

猎户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林昭月，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神开始涣散。

车夫会意，一把将猎户背起，对林昭月低喝道：“跟我来！快！”

林昭月来不及多想，连忙跟上。车夫背着猎户，身形依旧矫健，专挑最隐蔽的路径，七拐八绕，来到王府西侧一段看似荒废、墙头长满枯草的围墙下。他摸索着墙根一处苔藓，用力一按，一块墙砖向内陷去，露出一个狭窄的狗洞！

“出去！沿着墙外小路一直往西，三里外有片乱葬岗，我们在那里汇合！快！”车夫将奄奄一息的猎户从狗洞塞了出去，对林昭月急声道。

林昭月不敢犹豫，立刻弯腰钻出狗洞。墙外是冰冷的荒地和呼啸的寒风。她回头看了一眼，车夫对她点了点头，随即迅速将洞口恢复原状，身影消失在墙内。

林昭月不敢停留，按照指示，沿着墙外积雪覆盖的荒僻小路，拼命向西奔跑。怀中锦盒冰冷，猎户浴血的模样和车夫最后的眼神，在她脑中不断交错。今夜王府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光怪陆离、血腥残酷的噩梦。

她不知道车夫是谁，为何救他们，更不知道猎户能否撑到汇合之处。她只知道，她必须活下去，把药送回去！

冰冷的月光洒在荒芜的雪原上，前方乱葬岗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希望与死亡，仅一线之隔。

而她没有看到，在她身后遥远的王府方向，最高的望楼之上，一道身着紫袍、面容隐在阴影中的身影，正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着她们逃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莫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