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闪亮之名故事集 第75章 【耀月神临】忘忧心迹

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丝绒窗帘滤过，只剩下一种朦胧的、带着暖意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憩心苑”的咨询室。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混合出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放松的氛围。米色的墙壁上挂着几幅色调柔和的抽象画，角落里摆放着绿植，一切都显得宁静而专业。

心理医生苏念坐在舒适的扶手椅里，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对面的来访者。她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声音温和得像潺潺的溪流：“所以，林女士，您是说，从三个月前开始，您会突然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比如重要的会议安排，或者刚刚才谈过的话？”

坐在她对面的林薇，是一位四十岁出头、衣着精致得体的企业高管。此刻，她紧握着手中的咖啡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原本妆容完美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和困惑。

“不止是忘记，苏医生。”林薇的声音有些急促，“是那种……很奇怪的‘断片’。就好像有一段记忆，被橡皮擦凭空擦掉了，只留下一片空白。上周，我明明记得自己开车去了城东的开发区见客户，但等我回过神来，却发现车子停在城西的老城区，而我完全想不起来中间那一个多小时发生了什么。手机导航记录是空白的，就像那段路从未存在过。”

苏念的笔在记录本上轻轻停顿了一下。这不是普通的健忘症。普通的记忆衰退通常是模糊、碎片化的，而林薇描述的，是清晰的时间段被整体“切除”，且伴有行为上的矛盾（目的地改变）。她示意林薇继续。

“更让我害怕的是，”林薇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恐惧，“我开始在家里发现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比如，我的书房抽屉里，多了一本我从未买过的、关于鸟类观察的笔记本，上面用铅笔画的飞鸟素描，笔触很陌生。还有，我的香水味……我用了十几年的‘一生之水’，最近总觉得后调有点不对，好像混进了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苦味的草木香，可我确定我没有换过香水。”

苏念静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记忆空白、行为异常、出现陌生物品、感官体验的细微改变……这些症状叠加在一起，指向一种可能性——分离性身份障碍（dId）的初期征兆？即通常所说的“多重人格”。主体人格对其他人格的活动没有记忆，其他人格可能会拥有独立的喜好、技能甚至笔迹。

“林女士，在出现这些情况之前，您的生活或工作中，是否经历过什么……特别有压力的事情？”苏念引导着，试图寻找诱因。

林薇沉默了，目光游离地看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压力……一直都很大。公司下半年业绩压力很重，我负责的项目出了纰漏，董事会颇有微词……但这些都是常态。或许……或许和那件事有关？”她犹豫了一下，“大概四个多月前，我母亲去世了。很突然，心脏病。”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苏念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被强行压抑的痛楚。丧亲之痛，尤其是与母亲的关系，往往是触发深层心理防御机制的重要诱因。

首次咨询在林薇略显疲惫的状态下结束。苏念没有急于下结论，只是给她布置了一个简单的“作业”：下次来的时候，带上那本陌生的鸟类观察笔记本。

一周后，林薇如约而至，带来了那个棕色的软皮笔记本。苏念接过笔记本，指尖触碰到封皮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妙的异样感掠过心头。笔记本很旧，边角有磨损，但保存得很仔细。她翻开内页。

里面的铅笔素描确实精湛，各种鸟类的形态栩栩如生，旁边用清秀而略显拘谨的钢笔字标注着名称、习性观察，甚至还有几首笔迹不同的、描写飞鸟的短诗。这绝不是一个对鸟类毫无兴趣的人能随手画出的。更让苏念心惊的是，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用极细的笔触画着一只站在枯枝上的、眼神孤寂的乌鸦，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若能忘忧，化鸟飞去，该多好。”

“忘忧”……苏念的心猛地一沉。这似乎印证了她的猜测。一个潜在的、渴望摆脱沉重现实压力（忘忧）、向往自由（化鸟飞去）的“他者”，可能正在林薇的意识中悄然形成。

然而，在后续几次的深度催眠和意象对话治疗中，苏念却遇到了瓶颈。林薇的潜意识防御非常坚固，她无法触及那片被“遗忘”的记忆区域，也无法引导出任何明确的“他者”意象。林薇的叙述依旧停留在对“失忆”现象的困惑和恐惧上，情绪虽然焦虑，却缺乏dId患者通常会在切换时表现出的那种明显的身份认同混乱感。

治疗陷入了僵局。苏念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只是严重的应激障碍伴随解离症状？或者是某种罕见的神经性疾病？

转机出现在一个深夜。苏念在书房里重新翻阅林薇的病例记录和那本鸟类笔记本，试图寻找被忽略的线索。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的声响。当她再次看到那只乌鸦素描和“忘忧”的字样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突然闯入脑海——林薇提到过香水味道的改变，多了一丝“苦味的草木香”。

草木苦香……鸟类观察……向往自由……

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似乎指向某种更具体的东西。苏念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本地的公园、植物园、以及是否有观鸟爱好者聚集地。当她搜索到“西山湿地观鸟区”时，页面上的一张照片让她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片生长着大量芦苇和香蒲的湿地，而介绍文字里提到，湿地附近有一种本地特有的、开着小白花的草本植物，名叫“忘忧草”，其植株在雨后会散发一种独特的、略带苦味的清香。

西山湿地，正是林薇那次“失忆”后，车子最终停靠的城西老城区附近！

第二天，苏念没有预约，直接驱车去了西山湿地。那天下着毛毛雨，湿地游人稀少。她沿着木栈道慢慢走着，空气里果然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林薇描述的苦味草木香。在一处僻静的观鸟点，她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冲锋衣、戴着帽子的身影，正架着长焦镜头，安静地对着远处水面的一群水鸟。

那个身影，从侧面看，像极了林薇。但她的姿态、那种全神贯注的宁静感，与苏念印象中那个雷厉风行、总是带着一丝紧绷的女高管截然不同。

苏念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远处观察。过了一会儿，那人放下相机，从随身的大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拿出了那个棕色的鸟类观察笔记本和一支铅笔，开始快速地素描。

那一刻，苏念心中豁然开朗。没有什么“多重人格”。林薇的“忘忧”，并非分裂出另一个独立的人格，而是一种极其精妙的、指向性的“心因性记忆分离”。在巨大的工作压力和丧母之痛的双重挤压下，她的潜意识为了自我保护，创造了一个“安全岛”——一个与高压现实完全割裂的、只属于她内心真正渴望的宁静空间（湿地观鸟）。当她无法承受时，意识会自动“导航”到这个空间，并“遗忘”掉通往这里的、充满压力的现实轨迹。那本笔记本、笔迹的改变、香水的异味，都不是“他者”所为，而是她在那个放松的、真实的自我状态下，自然流露的喜好和感知（她可能无意中接触了忘忧草，喜欢上了那种味道，甚至不自觉地影响了主意识区的嗅觉判断）。

所谓的“忘忧心迹”，不是病症，而是心灵在绝境中为自己开辟的一条秘密小径，是真实的林薇（那个喜欢自然、渴望宁静的女孩）在向被社会角色重重包裹的林薇（那个女高管）发出的微弱信号和温柔的抗争。

下一次咨询时，苏念没有再进行深度的催眠探索。她只是温和地看着林薇，轻声问：“林女士，如果暂时放下所有的‘应该’和‘必须’，您内心深处，最想做什么样的事？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林薇愣住了，戒备的眼神慢慢软化，良久，她有些不确定地、带着一丝羞涩地说：“我……小时候，其实很喜欢画画，画花，画鸟……但后来，父亲说没用，就再没画过。有时候开车路过河边，看到水鸟，会……会想停下来看看。”

苏念微笑着，将那个鸟类笔记本轻轻推到她面前：“或许，您可以试着，允许自己偶尔‘迷路’一下，去做做那些‘没用’却让您感到宁静的事。比如，周末去西山湿地走走，带上这个本子。”

林薇看着笔记本，又看看苏念充满理解和鼓励的眼神，眼眶微微湿润了。她没有问苏念是怎么知道西山湿地的，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治疗的方向彻底改变。从“纠正异常”转向了“整合自我”。苏念帮助林薇学习压力管理，更重要的是，鼓励她正视并接纳那个被压抑的、渴望宁静与自然的真实部分，为“忘忧”的心迹找到一个健康的、不伤害现实功能的表达出口。

几个月后，林薇的“失忆”症状显着减少，整个人变得柔和而松弛了许多。她依然是一位能干的高管，但办公室里多了一盆绿植，抽屉里放着素描本，偶尔会请假半天去湿地拍照。她再也没有“丢失”过时间。

最后一次咨询结束时，林薇对苏念说：“苏医生，谢谢您。我现在明白了，那些‘忘记’，或许不是我的大脑出了问题，而是我的心，在提醒我，别忘了自己是谁。”

苏念站在窗边，看着林薇的车汇入车流。她想起那本笔记本上的话：“若能忘忧，化鸟飞去，该多好。” 现在，林薇或许还没有完全“忘忧”，但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这喧嚣的都市里，为自己留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湿地”，让心灵偶尔沿着那条秘密的“心迹”，飞一会儿。

这，或许就是心理医生能给予的，最好的“治愈”——不是抹去伤痕，而是帮助来访者找到与伤痕共处、并从中生长出力量的方式。真正的“忘忧”，不是遗忘，而是理解和接纳忧愁之后，依然能找到内心的宁静。而探寻并尊重每一条独特的“心迹”，正是这份工作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