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闪亮之名故事集 第46章 【破晓守望】夜渊领主

深渊回廊没有昼夜，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幽暗。空气粘稠而冰冷，弥漫着硫磺、腐殖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金属锈蚀的气味。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从扭曲的岩壁和深不见底的地裂中刺出，其上附着着发出惨淡幽光的苔藓，是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光源。远处，间歇性地传来地底暗流沉闷的咆哮，以及某种巨大生物拖曳身躯碾过碎石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艾拉紧了紧身上磨损严重的皮甲，将最后一块硬如岩石的干粮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她的小队——曾经的五人，如今只剩她和重伤昏迷的矮人战士格隆——被困在这片被称作“剥皮裂谷”的险地已经三天了。补给耗尽，格隆的伤口在恶劣的环境下开始溃烂发烧，而他们身后，还有东西在追踪。不是地底常见的穴居掠食者，而是更诡异、更难以捉摸的东西：无形的低语试图钻入脑海，阴影在不该移动的地方蠕动，温度会毫无征兆地骤降。

这里是深渊回廊的深处，远离任何已知的安全路线，地图上只标注着骷髅头和一串古老的警告符文。据说，裂谷的最深处，连接着某个更古老、被遗忘的次级深渊位面，甚至可能有残留的、极度危险的深渊领主或其造物在此徘徊。通常，没有任何理智的冒险者会主动踏足此地。他们是追猎一头罕见的影鳞地行龙才误入此地，并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咳…咳…”格隆发出一阵痛苦的咳嗽，打断了艾拉的思绪。她立刻俯身，用最后一点相对干净的水浸湿布条，擦拭他滚烫的额头。矮人的脸色在幽光苔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

“坚持住，老伙计，”她低声说，声音在狭窄的石窟里显得异常干涩，“我们会出去的。”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缺乏底气。

追踪者的气息又近了。一种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窥视感扫过石窟入口。艾拉猛地抓起手边的长剑，剑柄上镶嵌的驱邪宝石发出微弱却急促的闪烁。这不是普通的怪物。她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从地底蛛怪的巢穴到亡灵泛滥的古墓，但这种纯粹的、精神层面的压迫感和阴冷恶意，让她脊背发寒。

她瞥了一眼格隆，又看了一眼深不见底、通往裂谷更下方的狭窄隘口。上去的路被不知名的力量封锁或监视着，下去…则是更深沉的未知与可能更可怕的危险。绝境。

就在她几乎被绝望吞噬时，指尖无意中触摸到皮甲内衬里一件坚硬冰冷的东西——一枚古老的徽章。是她多年前在一次探索废弃神庙任务中偶然所得的奇怪物品，非铁非石，材质不明，上面刻着从未见过的、扭曲如同蠕虫的符文，一直研究不透，便当作护身符留着。此刻，这徽章竟也在微微发烫，与她的驱邪宝石产生了某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更令人惊讶的是，当这徽章发热时，那股冰冷的窥视感似乎迟疑了一下，甚至…流露出了一丝困惑？或者说…确认？

一个疯狂的念头击中了艾拉。追踪者…或者它们背后的存在，可能不是被活人的气息吸引，而是被这枚徽章？

她将徽章紧紧握在手中，那微弱的温热感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像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与此同时，一段几乎被遗忘的、来自某本极度冷僻的深渊典籍的记载碎片般闪过脑海：“…夜渊之民，非生非死，侍奉古老契约，居于光影之外，蔑视新主，唯认旧印…”

旧印？难道…

身后的碎石滚动声和那令人窒息的恶意再次逼近，没有时间犹豫了。这是唯一的、通往未知的生路。

艾拉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将格隆背在身上，矮人沉重的身躯压得她一个踉跄。她一手紧握发出微光的徽章，一手持剑，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条向下延伸、更加黑暗的隘口。

路越来越难走，地势不断下降，周围的岩石形态越发怪异，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扭曲过。空气中的硫磺味渐渐被一种更古老的、如同尘封墓穴般的气息所取代。那追踪的恶意感依旧跟在后面，却不再急于攻击，反而像在…驱赶？

终于，在穿过一道如同天然拱门的巨大化石肋骨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让艾拉倒吸一口冷气。

她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巨大的地下空腔，穹顶高悬，看不到顶，无数巨大的、发出柔和白光的晶簇生长在岩壁上，取代了幽光苔，将这里照耀得如同沐浴在冰冷的月光下。空腔中央，是一片黑色的、平静无波的湖泊。湖畔，竟矗立着一些建筑的遗迹——风格极其古老，并非矮人或任何已知地底种族的造物，线条扭曲而诡异，却带着一种颓败的、令人敬畏的庄严。

这里没有其他活物，寂静得可怕。而那追踪者的气息，在抵达空腔边缘后，竟然缓缓退去了，仿佛这里是某种禁区。

艾拉将格隆轻轻放在一块平整的黑石上，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美得诡异，静得窒息。她手中的徽章此刻变得温热无比，上面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般缓缓流转。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湖泊的对岸。

他（或者它）身形高瘦，包裹在流动的、仿佛由虚空本身织就的黑色斗篷中，面容模糊不清，只有两点幽蓝的光芒在应该是眼睛的位置缓缓燃烧。他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没有存在的“实感”，就像一道投射在现实上的幽灵剪影。

艾拉的心脏骤然收紧，长剑瞬间指向对方，驱邪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

然而，那身影并未攻击。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目光（如果那能称之为目光的话）落在了她手中的徽章上。一种古老、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念，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并非语言，却能被理解：

“旧印的持有者…为何踏足夜渊之庭？汝等…非契约之民。”

艾拉强压下巨大的恐惧和震惊，握紧徽章，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保持清晰：“我们…被迫至此，寻求庇护！我的同伴需要救治！我们无意冒犯！”她将徽章向前示意，“如果…如果这枚徽章代表着某种契约或身份…”

那自称“夜渊之民”的存在沉默了片刻，幽蓝的目光扫过奄奄一息的格隆。

“旧印即凭证。”那意念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敌意，“奈落之庭，予契约者以庇护，亦要求…代价。”

“什么代价？”

“遗忘。离去之后，于此地所见所闻，尽成模糊之梦，不得窥探，不得言说。”

艾拉毫不犹豫：“我接受！”

一道幽蓝的光芒从那身影眼中射出，笼罩住格隆。矮人痛苦的呻吟声渐渐平息，高烧似乎正快速消退。同时，另一道更细微的光芒扫过艾拉，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关于此地具体细节的记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变得朦胧起来。

做完这一切，那身影微微颔首，指向空腔另一侧一条隐蔽的、向上的通道。“由此可返地表。旧印指引，迷雾自开。”

艾拉背起已然平稳呼吸的格隆，最后看了一眼那静立在黑湖边的神秘存在和这片不可思议的地下奇观，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步入了那条通道。

正如其所言，来时路上的阻碍和迷雾仿佛不存在了，他们很顺利地找到了返回上层回廊的路。

几天后，当艾拉和终于苏醒的格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最近的边境小镇时，他们关于裂谷最深处的记忆果然变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光影和“被一个神秘存在所救”的朦胧概念，细节无法忆起。

酒馆里，人们还在谈论着深渊回廊的各种危险传说。只有艾拉，偶尔会下意识地摩挲着皮甲下那枚已然恢复冰冷、符文黯淡的徽章。

她忘记了很多，但有些东西却异常清晰：那绝对的力量压制下的克制，那基于古老规则的交易，以及那份隐藏在深渊之下的、意想不到的秩序与……孤独。

她于绝境中跌入了最深的夜渊，却也因此窥见了一层真相：深渊并非纯粹的混乱与恶意，在那光影之外的领域，存在着更古老的规则和难以想象的存在——一位恪守着某种古老契约的“夜渊领主”。而她，阴差阳错地凭借一枚意外的“旧印”，成为了极少数从这种存在手中赢得生机并（部分）知晓其秘密的凡人。

这经历无法言说，却永远改变了她对脚下这个世界深度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