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闪亮之名故事集 第88章 【戏梦纪元】森熊花园

暮色像打翻的蓝墨水，悄无声息地浸染了山谷。最后一抹橘红色的霞光恋恋不舍地吻别了远山的雪顶，森林迅速沉入一种带着凉意的幽暗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松针、冷杉和湿润泥土混合的、清冽又厚重的气息。

艾拉紧了紧身上厚实的羊毛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几乎被荒草和落叶淹没的小径上。她的靴子踩在厚厚的松针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在这片过分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这里是黑杉岭的腹地，远离人烟，地图上对这片区域的标注简单到近乎敷衍，只有一行小字：“原始林区，注意大型野生动物”。

她是跟着植物学考察队进山的，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冲散了队伍，也冲毁了下山的路。对讲机在慌乱中丢失，指南针在强磁场干扰下疯狂打转。凭着一点野外生存知识和求生的本能，她沿着一条看似是溪流故道（如今已近乎干涸）的谷地，艰难跋涉了整整两天，才终于瞥见远处山坳里似乎有不同于天然林木的、规整的轮廓。

此刻，她站在一片异常茂密的、散发着特殊辛辣气味的灌木丛边缘，拨开交错的枝叶，终于看清了那轮廓的真面目——一圈高大到令人咋舌的、用整根原木紧密排列而成的栅栏。木桩粗壮得需两人合抱，顶端被削尖，深深嵌入大地，沉默地矗立在那里，像一道亘古存在的壁垒，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这绝非自然造物。

一种混合着希望与巨大不安的战栗感窜上艾拉的脊背。有栅栏，意味着曾有人类活动，或许有庇护所，甚至有食物。但在这与世隔绝的密林深处，是谁，又为了什么，建造了如此庞大而坚固的围栏？里面围着的，是什么？

她沿着栅栏小心翼翼地行走，试图找到一个入口。木桩之间的缝隙极其狭窄，连一只手都难以伸入。走了约莫半小时，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发现了一处异常——几根木桩似乎因年代久远而有些向内倾斜，顶端与横向固定的一根巨大横梁之间，露出了一个狭小的、仅容一人勉强匍匐通过的三角形缺口。

求生的**压倒了一切疑虑。艾拉卸下背包，深吸一口气，像一只谨慎的狸猫，手脚并用地从那个缺口钻了进去。身体擦过粗糙的木桩，带来刺痛的摩擦感。

当她终于穿过栅栏，重新站直身体，拍掉身上的木屑和泥土，抬起头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呼吸为之停滞。

眼前根本不是什么废弃的营地或村落，而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梦幻般的花园。

没有想象中的井然有序的花圃或菜畦。目光所及，是肆意生长的、色彩浓郁到近乎不真实的奇异植物。有像小树一样高大的、开着碗口大、绒毛金黄花朵的向日葵，它们的花盘并非永远朝向一个方向，而是微微低垂，仿佛在守护着什么；有叶片巨大如伞、脉络闪烁着幽蓝色磷光的蕨类植物，在渐浓的暮色中散发出朦胧的光晕；有缠绕在古树上的藤蔓，结着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散发着蜜糖香气的浆果。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复杂的、甜腻中带着一丝野性腥气的芬芳，与她之前在森林里闻到的清冷气息截然不同。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花园里散布着许多明显非自然的“装饰”。有用光滑的鹅卵石精心垒砌的、里面盛满清澈雨水的小水池；有悬挂在低矮枝桠上的、用坚韧藤条编织的秋千，坐板是一块磨得光滑的厚木板；甚至还有几个用柔软干草铺成的、巨大的、窝状的“座椅”，看起来温暖而舒适。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庞大、粗糙，却又奇异的温馨感。仿佛有一个心思单纯、力量惊人，并且极度热爱甜蜜与舒适的存在，长久地经营着这里。

就在艾拉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不知所措时，花园深处，传来一阵低沉而满足的、类似哼唧的鼻息声。紧接着，一个巨大无比的身影，从一片阴影笼罩的浆果丛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头熊。一头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棕熊。

它的肩背宽阔得像一座小山丘，浓密的毛发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泛着金棕色的光泽。它人立而起，身高绝对超过三米，投下的阴影将艾拉完全笼罩。它似乎刚饱餐了一顿浆果，宽大的掌子和吻部都沾满了紫红色的汁液。它用那双小而深邃的黑色眼睛，平静地、带着一丝好奇，注视着这个闯入它领地的不速之客。

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淹没了艾拉的四肢百骸，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冻结的声音。她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面对顶级掠食者时最原始的、刻在基因里的战栗。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巨熊只是歪了歪它那颗硕大的头颅，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模糊的、听起来更像是困惑而非威胁的咕噜声。它没有露出獠牙，没有发出警告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甚至带着一种与她体型不符的、略显笨拙的温和。它抬起一只前掌，不是拍击，而是像人类拂去灰尘一样，轻轻拨开挡在它和艾拉之间的一株散发着蓝光的蕨类植物，动作小心得仿佛怕碰坏了它们。

然后，它转过身，迈着沉重却并不急促的步伐，走向花园中央那个最大的干草窝，慢悠悠地趴了下去，发出满足的叹息般的长吁，甚至惬意地打了个滚，露出毛茸茸的、布满白色小花的腹部（那些花似乎是粘上去的），继续享受它的黄昏时光，仿佛艾拉的存在，只是一只偶然飞过的、无足轻重的蝴蝶。

艾拉的心脏仍在狂跳，但极致的恐惧过后，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置信的平静感，开始慢慢浮现。这头熊……它不攻击她？它似乎……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新奇的、需要观察一下的“东西”？这个花园，这些显然被精心照料的植物和那些充满童趣的“设施”，难道都是这头熊的杰作？

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移动视线，仔细观察。她看到巨熊窝旁，散落着几个被啃得干干净净的蜂巢，还有一堆各种颜色的、光滑的鹅卵石，被摆成了简单的圆圈图案。她甚至看到，在离熊窝不远的一棵大树的枝桠上，用柔软藤蔓挂着一个残破的、显然是儿童尺寸的布娃娃，虽然脏污，却被摆放得端端正正。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艾拉。这头熊，或许在很久以前，曾与人类有过某种接触，甚至……某种情感联系？这个花园，不是它的猎场，而是它的“家”，一个它用自己方式构建的、充满了它所能理解的“美好”事物的避风港。它在这里种植（或许是无意散落种子长成）它喜欢的甜美的浆果和向日葵，它用石头和干草营造舒适，它甚至保留着那个可能来自某个早已逝去的小主人的娃娃。

它不是危险的野兽，它是一个孤独的、生活在自己的记忆和简单**中的“园丁”。这片“森熊花园”，是它巨大身躯下，一颗或许同样感到孤独的、温柔心灵的投射。

夜色彻底降临，繁星开始在天鹅绒般的夜空中闪烁。那些发光的植物使得花园并不漆黑，反而笼罩在一片梦幻般的微光里。巨熊已经发出了均匀的、沉重的鼾声。

艾拉没有离开。她找了一个离熊窝足够远、但又能看到它的角落，背靠着一棵古树坐下，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点压缩饼干，小口咀嚼着。压缩饼干的味道干涩难咽，但她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她不再感到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悲悯和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在这头沉睡的巨兽守护的花园里，她似乎比在外面那片充满未知危险的原始森林，更加安全。她抬头望着星空，听着风穿过发光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巨熊安稳的鼾声，忽然觉得，迷路，或许并非绝境，而是命运将她引向了这个不可思议的、只存在于童话中的秘密花园。

今晚，她将在这头“森熊”的花园里过夜。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此刻，她只是这个奇迹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