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鼎 第175章 今夜无人入眠（二）

洛阳城东门内的空地上火把通明，人影幢幢。

陆常麾下的两千余名士卒正乱哄哄地集结列队，兵器铠甲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更多的兵士还在从城内各处营房匆匆赶来。

陆常一脸邀功地凑到虞战面前禀报道：

“侯爷！末将已集结了两千三百余人！”

“后续还有弟兄正在赶来！”

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得意道：

“末将怕兵力不足，还特意派人快马通知了西城县和东城县的县令，让他们火速派遣县中所有衙役弓手前来助战！”

“想必很快就能到了！”

虞战闻言心中先是一愣，随即差点笑出声来！

“人才啊！这陆常真是个‘妙人’！”

“我正愁怎么把水搅得更浑，他倒主动帮我把周边的治安力量都调开了！”

“这下苏定方他们在城里动手，更加可以肆无忌惮了！”

他脸上却露出十分赞赏的神色，用力拍了拍陆常的肩膀：

“好！陆将军考虑得如此周全！”

“真是大将之才啊！”

他故作感慨地摇头道：

“让你只当个区区鹰扬郎将，实在是太屈才了！”

他凑近一步，声音充满了诱惑：

“等此间事了，本侯前往洛口仓觐见陛下之时，必定亲自为你请功！”

“这洛阳守城第一功，非你陆常莫属！”

陆常一听这话，激动得浑身肥肉都颤抖起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连连摆手道：

“不敢不敢！侯爷您言重了！”

“最大的功劳当然是侯爷的！”

“末将只要能跟在侯爷身边，沾点光，立些微末功劳，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哈哈哈！”

虞战与陆常相视大笑，气氛显得十分“融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眉头紧锁的张阙走上前来，忧心忡忡地对虞战说道：

“侯爷，末将心中始终有些不安。”

“您说这瓦岗贼寇到底何时会来？”

“我们大军齐聚于此，若贼人迟迟不至，长久空等下去，不仅士卒疲惫，而且其他各门空虚，也非长久之计啊。”

虞战心中冷笑，

“来了，果然还是这家伙最难缠……”

他脸上也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凝重，点头道：

“张将军所虑极是。”

“本侯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沈大人只是派人传了口谕，说瓦岗贼寇今夜必来袭扰东门，让我等严加防范，必要时可调兵增援。”

虞战皱着眉沉吟道，

“可具体的时辰、贼寇兵力，乃至确切的动向，却语焉不详。而且……”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

“按常理，如此重大的军情，理应有兵部或沈大人的亲笔手谕调兵文书，为何至今只有口谕传来？本侯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虞战抛出这个疑问，心中却在冷笑。

他早已备好后手——若事情败露，便立刻除掉沈文，将矫诏调兵、勾结外敌的罪名全数扣在这位“死人”头上。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届时自是死无对证。

果然，虞战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张阙眼中的疑虑稍减，但警惕之色却更浓了几分。

然而，不等张阙开口，旁边的陆常却满不在乎地插嘴道：

“哎呀，张兄，你也太过谨慎了！”

“军情如火，想必是沈大人担心文书往来耽误时间，才先行口谕调兵。”

“这手谕，事后定然会补上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侯爷，咱们还是先上城头看看布防情况吧！”

虞战深深地看了张阙一眼，顺势点头道：

“陆将军言之有理。”

“张将军，既来之，则安之。”

“走，我们一同上城头巡视一番，也好商议一下具体的防守策略。”

陆常连忙赔笑道：

“有侯爷您这位‘冠军侯’在此，哪里还用商议什么策略？”

“一切但凭侯爷您老人家做主便是！”

“我表舅不老！”

虞战身旁的程咬金瓮声瓮气地纠正道。

“是是是，敬称，敬称！”

陆常讪笑着连连点头。

一行人便在虞战的带领下登上了东门高大的城楼。

而张阙跟在后面，目光闪烁不定。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透着诡异！

“冠军侯位高权重，沈文更是文官领袖，他们二人联手下令，照理说不该有如此明显的疏漏，为何连一纸手谕都没有？”

“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他悄悄落后几步，对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名心腹小校使了个眼色，用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吩咐道：

“你，立刻悄悄离开，速去沈文沈大人府上，当面禀报，请沈大人补发一份调兵手谕，以安军心！”

“记住，务必要亲自见到沈大人，拿到手谕，方可回来复命！快去快回！”

“是！将军！”

那名小校神色一凛，低声应诺，然后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虞战身上，悄无声息地退入了城墙阴影之中，迅速消失在了下城的阶梯方向。

“希望……一切只是我多心了……”

张阙望着小校消失的方向，心中暗暗祈祷。

上来城头，此时已近二更。

虞战环顾四周，见城头火把通明，便开口道：

“你们点这么多火把，让敌人看见，不就知道我们在这准备好了？”

“到时候他们不来了，那还怎么立功？”

张阙在一旁听了，心中暗怵：

“吓跑了最好，虽然不能立功，但咱们也不用死人了啊。”

陆常却立刻应和道：

“对！侯爷提醒得好！”

随即转身对士兵们呵斥：

“还不快灭了火把！”

“点这么亮，是想给敌人报信么？”

东门城楼之上，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在虞战的示意下，城头的火把大多被熄灭，只留下几支必要的照明，光线顿时昏暗下来。

远处的原野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朦胧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大地模糊的轮廓。

虞战大马金刀地坐在亲兵搬来的太师椅上，双目微闭，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一旁的陆常看着虞战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

“瞧瞧！这就是大将风度！临危不乱，稳坐钓鱼台！”

他自己却有些焦躁不安，不时伸长脖子向城外漆黑的夜幕中张望。

而张阙则手按刀柄，眉头紧锁，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虞战几乎要以为今晚城外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时——

“敌袭！敌袭！”

一声凄厉而惊恐的尖叫猛地从城墙西侧的哨塔上传来！

“有流寇！朝这边过来了！”

“什么？！”

虞战猛地睁开了眼睛，霍然起身！

“怎么回事？苏定方他们的行动是在城内，怎么会从城外来？难道是哪边出了岔子？”

他一个箭步冲到垛口前，极力向西边的黑暗中望去！

借着朦胧的月光，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片蠕动的黑影！

正朝着东门的方向涌来！

“我靠！真有流寇啊！他妈的这么巧？！”

虞战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绝对不是他安排的戏码！

这是一支真正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队伍！

“侯爷！您看这！”

陆常连滚带爬地跑到虞战身边，声音都吓得变了调，指着城外颤声问道：

“是不是瓦岗寨的贼寇？咱们怎么办？”

虞战脑中电光石火般急转！

“管他是谁！既然撞上了，那就只能将错就错！若是放他们靠近，甚至攻城，万一东门有失，我的全盘计划就全完了！必须把他们打回去！”

他把心一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厉声喝道：

“还看个屁！”

“弓弩手准备！”

虞战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城头炸响！

“所有人听令！给我射！瞄准城外那群黑影，狠狠地射！不要放一个人靠近城墙百步之内！”

“得令！”

陆常虽然害怕，但听到虞战如此果断的命令，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扯着嗓子对手下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快！快！都听见侯爷的命令了吗？弓弩手上箭！给我射！”

他转头又对负责大型守城器械的军官喊道：

“床弩！床弩也给老子准备！调整角度，瞄准贼寇最密集的地方！听候侯爷命令发射！”

一时之间，东门城头上一片忙乱！

士兵们匆忙地奔向各自的战位，弓弦拉动的咯吱声、箭镞碰撞的清脆声以及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吆喝声响成一片！

紧张的气氛瞬间弥漫了整个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