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鼎 第132章 落水

虞战骑着玉山飞练，沿着南行的官道，一路狂奔！

身后，紫阳真人那灰色的身影，依旧如影随形，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

虞战心下忖道：

“苏定方他们迟迟未至，莫非是走岔了道？”

他开始忍痛将身上那套耀眼的山文甲，一件件卸下，丢弃在路边。

先是护臂、护腿……然后是胸甲、背甲……最后，连那件最为醒目、也最为沉重的金色掩心镜，也被他“哐当”一声，扔在了一个路口最显眼的位置！

身上只剩下了一套单薄的内衬和血迹斑斑的战袍，寒风一吹，冷得他直打哆嗦。

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空荡荡的官道，心里一阵哀嚎：

“苏定方！窦建德！程咬金！瘦猴！韩猛！你们这帮混蛋！到底死到哪里去了？！再不来……老子就真的快要山穷水尽了！难道……难道真要老子把裤子也脱了扔路上当路标不成？！”

想到那个画面，虞战自己都觉得一阵恶寒！

向南狂奔了约莫三十里。

一直沉默着的长孙无垢忽然抬起头，轻声问道：

“我们……我们这是要回洛阳吗？”

虞战正全神贯注地驾驭着玉山飞练，尽量避开官道上颠簸的坑洼，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细微动作和问话，他微微偏头，失笑道：

“当然不是！”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猛地“咯噔”一下，暗自嘀咕：

“坏了！照这个方向跑，还真是冲着洛阳去的！”

一想到自己出城时金甲红袍、意气风发，若真这般只穿着染血的内衬单衣、狼狈不堪地跑回去……那画面太美，他简直不敢想象。

其实这里离洛阳城还远着呢，只不过是同一方向罢了！

又跑了一会，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

河水浑浊，水流看似平缓，但河面上却结着一层厚薄不均的冰。

此时已是初春，天气转暖，午后的阳光照在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有些地方的冰层已经开始融化，露出下面幽幽的河水。

“不好！是条冰河！”

虞战眉头紧锁！

他勒住马缰，玉山飞练不安地在河边踏着步子，发出“噗嗤噗嗤”的响鼻，似乎也感应到了前方的危险。

回头一看——紫阳真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数百步之外！

正在迅速逼近！

“妈的！前有冰河，后有追兵！拼了！”

虞战把心一横！

他轻轻一夹马腹，小心翼翼地催动玉山飞练，踏上了冰面！

“咔嚓……咔嚓嚓……”

马蹄踩在冰层上，立刻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冰面下方传来“咕嘟咕嘟”的水流声，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虞战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尽量让马匹放轻脚步，沿着看似冰层较厚的区域，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

长孙无垢紧紧抱着他，小脸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眼看就要到达河心最危险的区域了！

身后，紫阳真人也已经追到了河边！

他丝毫没有犹豫，身形一展，如同一只轻盈的大鸟，也踏上了冰面！

“老杂毛！你不要命了？！”

虞战回头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怒！

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声喊道：

“老道长！这冰面不结实！你我暂且罢手！等过了河再说！何必同归于尽？！”

然而，紫阳真人却恍若未闻！

他眼中只有虞战这个目标！

反而加快了速度，几个起落，已经追到了虞战身后不足十步的距离！

“你这疯老道！”

虞战气得破口大骂！

就在这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咔嚓——！！！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虞战前方一大片冰面，承受不住重量，猛地坍塌了下去！

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涌了上来！

“不好！”

虞战只觉脚下一空！

连人带马，惊呼着，朝着那冰冷的河水直坠下去！

“噗通！噗通！”

虞战和长孙无垢，瞬间被刺骨的河水淹没！

那种冰冷，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扎进身体，让人几乎窒息！

玉山飞练发出惊恐的嘶鸣，四蹄疯狂地挣扎，试图爬回冰面！

虞战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河水，脑子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

一只手死死地攥着马缰绳，另一只手......他猛地想起了身后的小女孩！

他艰难地回头，只见小丫头已经被河水冲得离开了马背，她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小小的身体在水中无力地沉浮着。

双手胡乱地抓挠，眼神开始涣散……然后……她抓住虞战衣角的手，缓缓地……松开了……

“不！别松手！”

虞战心中大骇！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也顾不得自己安危了，猛地一个转身，拼尽全身力气，朝着长孙无垢下沉的方向扑了过去！

河水冰冷，水流湍急！

他的手臂在划过一块尖锐的浮冰时，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染红了周围的河水！

钻心的疼痛传来，让他几乎晕厥！

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终于——他抓住了！

他抓住了长孙无垢飘散在水中的…头发！

“抓住了！”

虞战心中一喜！

但随即，更大的危机降临！

他自己也已经力竭！

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他的体温和力气，手臂上的伤口更是让他雪上加霜！

他感觉自己正在迅速地向下沉去！

意识也开始模糊……

“难道……难道我虞战……今日要死在这里？”一个绝望的念头，浮上心头。

但即使如此，他抓住长孙无垢头发的手，却依然死死地攥紧着，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不行……不能……不能放弃……她还…这么小……”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关头——虞战突然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向上的拉力！

“希津津——！！！”

一声熟悉的、充满焦急和力量的马嘶声，透过水流，隐约传入他的耳中！

是玉山飞练！

原来！

虞战的另一只手，自始至终，都死死地抓着那根救命的缰绳！

而通灵的玉山飞练，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竟然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本能和对主人的忠诚，挣扎着爬上了一块尚未完全碎裂的厚实冰面！

它感受到缰绳另一端传来的沉重拉力，竟然四蹄死死钉在冰面上，脖子猛地向后一扬，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鸣，开始拼命地向后拉扯！

“噗啊——！”

虞战和长孙无垢，被这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从冰冷的河水中拖了出来！

重重地摔在了坚实的冰面上！

“咳咳咳……咳咳……”

虞战趴在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大量的河水。

刺骨的寒风吹在湿透的身体上，让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但他第一时间，就挣扎着爬向旁边一动不动的长孙无垢！

“小丫头！你怎么样？！”

他颤抖着手，探了探小女孩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只是昏迷过去了！

“还活着……还活着……”

虞战长长地松了口气，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瘫坐在冰面上，看着眼前同样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却用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玉山飞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和…狂喜！

“好伙计……这次…真的多亏了你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玉山飞练湿漉漉的脖颈，声音沙哑地说道。

随即，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起了玩笑：

“等这次脱险……老子…老子一定给你找全天下…最漂亮的…母马！”

“让你…让你当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天天…当新郎…噗……”

话没说完，他又吐出了一口冷水。

而此时，被他护在怀里的长孙无垢，也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看到虞战那张惨白却带着笑意的脸，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中，充满了恐惧、委屈，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依赖和安心！

“没事了……没事了……”

虞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他自己也觉得应该大笑三声，庆祝这死里逃生，但实在是没力气了。

就在这时——“噗通——！！！”

一声巨大的落水声，从他们刚才坠河的不远处传来！

虞战猛地抬头望去——只见紫阳真人所在的那片冰面，也因为承受不住重量而坍塌了！

那老道士，竟然也掉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不好！”虞战心中一惊！

虽然这老道一路追杀自己，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而且…看他刚才那样子，似乎也不像是水性很好的样子？

“不能见死不救”这六个字，瞬间闪过虞战的脑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行动了！

虞战挣扎着爬起身，小心翼翼地匍匐在冰冷的冰面上，朝着紫阳真人落水的方向，快速地爬了过去！

“老道长！抓住我的手！”

虞战爬到冰窟窿边缘，伸出自己那只还在流血的手臂，朝着在水中挣扎的紫阳真人大喊道！

冰冷的河水中，紫阳真人似乎呛了几口水，道髻也散开了，显得十分狼狈。

他看到虞战竟然不顾自身安危，爬过来救他，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震惊和动容！

他伸出手，试图去抓虞战的手。但水流湍急，两人的手在空中错开了！

一次！两次！都没有抓住！

紫阳真人看着虞战那张因为焦急和寒冷而扭曲、却依然努力伸向他的手，又看了看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还在流血的伤口……他眼中的神色，再次剧烈变幻！

突然——他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

他深深地看了虞战一眼，然后竟然不再试图去抓虞战的手，而是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身体一沉，主动地潜入了冰冷的河底！

消失在了浑浊的河水之中！

“老道长！你——！！”

虞战伸着手，愣在了原地！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

但随即，他明白了过来！

这老道士是不想连累他！

或者…是有其他脱身的手段？

比如…闭气潜水，从水下穿过这段破碎的冰层，到下游安全的地方再浮上来？

无论如何，虞战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

他望着那恢复平静、只有冰块漂浮的水面，心中五味杂陈。

“这老杂毛，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理喻……”

他喃喃自语道。

而此刻，潜入河底的紫阳真人，心中同样是波涛汹涌！

冰冷的河水刺激着他的神经，但更让他心神震动的，是虞战最后向他伸出援手的那一幕！

“此子临危之际，竟还能不忘救人？而且救的还是我这个欲置其于死地的仇敌？”

紫阳真人一边运转内力抵御寒气，一边心中暗忖：

“这份胸襟，这份仁义。”

“难道…难道真是老夫看错了他？或者其中另有隐情？”

一个巨大的问号，开始在他那颗原本坚定无比的杀心中悄然滋生。

虞战趴在冰面上，望着恢复平静的水面，良久，才缓缓地爬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