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鼎 第128章 金甲白马的将军

虞战正独自立马于土坡之上，百无聊赖地观战。

突然，一阵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呼救声和挣扎声，从他侧后方不远处的树林边缘传来！

“放开我！呜呜……救命……”

虞战眉头一皱，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粗壮、满脸凶悍之色的流寇，正一手捂着一个小女孩的嘴巴，一手粗暴地拖拽着她，试图将她重新拉回漆黑的树林深处！

那小女孩衣衫破烂，脸上沾满泪痕和污泥，正拼命地挣扎着，一双小手死死地扒着一棵小树的树干，不肯就范！

那流寇显然是个漏网之鱼，本想趁乱挟持个人质逃命，却不料刚一钻出林子，抬眼就看见了坡上那位金甲耀眼、白马神骏、如同天神下凡般的虞战！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人质了，松开手，转身就想再次钻回树林！

然而，让流寇都没想到的是——

那看似柔弱不堪的小女孩，在被松开的一瞬间，非但没有趁机逃跑。

反而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猛地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住了那流寇的一条腿！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眼神中充满了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倔强和愤怒，嘶声喊道：

“不许你走！你是坏人！你抓了我……还打我……我哥哥……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小贱人！滚开！”

那流寇又惊又怒，抬脚就狠狠地踹向小女孩的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夜空！

下一瞬！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

紧接着是“咚”的一声巨响！

那流寇踹出的脚还停留在半空，整个人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猛地僵住了！

他脸上那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慢慢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

只见一杆亮银色的长枪，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精准地洞穿了他的心脏。

并将他整个人带得倒飞出去，最终狠狠地将他钉在了身后一棵粗大的树干上！

枪尾兀自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鸣响！

鲜血，顺着枪杆汩汩地流出，染红了树干。

流寇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头一歪，当场气绝身亡！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小女孩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惊呆了！

她甚至忘了害怕，只是怔怔地看着那被钉死在树上的流寇，又缓缓地转过头，望向破空声传来的方向——

月光下，一位身披金甲、胯下骑着一匹神骏无比的白色战马的将军，正缓缓地向她走来。

他的动作并不急促，甚至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

冰冷的甲叶随着马匹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铿锵”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安心。

他走到近前，勒住战马，微微俯下身，目光落在跌坐在地上、仰着小脸、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小女孩身上。

他的脸庞被头盔遮挡了大半，看不清具体容貌。

但那双透过面甲看向她的眼睛，却异常明亮、深邃，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

“你……自己能起来吗？”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的声音，从面甲后传出。

“如果能自己起来，就不要让别人扶。”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长孙无垢内心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她从小到大，听到的最多的，是“可怜”、“听话”、“别哭”、“躲起来”……

却从未有人，用这样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期许和要求的口吻，对她说过话！

她看着那双眼睛，仿佛从中汲取了无穷的力量。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撑地，咬着牙，忍着身上的疼痛，摇摇晃晃地，自己站了起来！

尽管身形踉跄，但她确实靠自己站直了！

虞战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翻身下马，走到那棵树前，伸手握住枪杆，微微一用力，便将梅花枪拔了出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布巾，仔细地擦拭掉枪尖上的血迹，动作从容而专注。

仿佛刚才杀的不是一个人，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然后，他才再次看向长孙无垢，语气平淡地问道：

“这里很危险。”

“你的家人呢？还不快去找他们？”

然而，长孙无垢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她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此刻她的内心，正被一种巨大的、复杂的情绪所淹没，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虞战见她不答话，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以为她是被吓傻了，或者……家人早已遭遇不测。

他心中不由地生出一丝怜悯。

“唉……这乱世……苦的，终究是百姓……”

他心中暗叹。

前方的喊杀声渐渐稀疏下来，但战斗显然尚未完全结束。

虞战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

他指了指旁边茂密的灌木丛，对长孙无垢说道：

“你先躲到那里面去。藏好。等我处理完前面的事情，再回来找你。”

他顿了顿，看着小女孩那双依旧紧紧盯着自己的、明亮的大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要勇敢。”

“要坚强。”

说完，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马，一提缰绳，玉山飞练发出一声轻嘶，转身便朝着土坡方向小跑而去，继续去“压阵”了。

而原地，只留下长孙无垢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要勇敢……”

“要坚强……”

这两个词，如同拥有魔力一般，在她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激荡！

她纤细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微微颤抖着。

从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在她短暂却充满坎坷的人生记忆中，她仿佛一直都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怜悯、被安排的“小可怜”。

她出生于一个曾经显赫的家族——河南长孙氏。

父亲长孙晟，是名震塞外的“霹雳火”，隋朝着名的外交家和将领。

母亲高氏，温柔贤淑。

童年的最初时光，是在洛阳那座深深的宅院里度过的，虽然父亲常年在外。

但母亲的疼爱、兄长无忌的呵护，让她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父亲因病去世，家中顶梁柱崩塌。母亲高氏本就体弱多病，承受不住打击，不久也郁郁而终。偌大的长孙府，瞬间变得冰冷而残酷。

两个异母哥哥——长孙安业和长孙安世，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他们欺辱无忌和无垢年幼失怙，不仅霸占了家产，更将兄妹二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百般虐待、欺凌！

最终，竟狠心地将长孙无忌和长孙无垢，赶出了长孙府大门！

那一夜，下着冰冷的雨。

兄妹二人蜷缩在陌生的屋檐下，又冷又饿，紧紧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哥哥无忌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护着妹妹，咬着牙说：

“无垢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可他自己的声音，却也颤抖着。

后来，是好心的舅舅高士廉收留了他们。

舅舅家境也并不富裕，但却给了兄妹二人难得的温暖和庇护。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们。舅舅因为得罪了权贵，被贬官外放，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临行前，舅舅摸着无垢的头，眼中满是不舍和无奈：

“无垢……要听话……舅舅……舅舅没法再照顾你们了……”

舅舅一走，那些原本还看在舅舅面子上对他们稍有照拂的远亲，立刻变得冷漠起来，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哥哥到处去求人，想找个差事过活，可没人肯帮助他们。

兄妹二人再次尝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直到有一天，哥哥兴奋地跑回来，告诉她，遇到了一位叫虞战的贵人。

不仅救了他们，还给了他们一笔足够前往太原投奔李世民的盘缠！

那是无垢在失去父母后，第一次看到哥哥脸上露出那样明亮的笑容，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虞战”这个名字。

至于李世民？好像见过一次，自己都不记得他的长相了，他能帮助我们吗？

然而，希望之后，往往伴随着更多的磨难。

北上之路，充满了艰辛。

盘缠被偷过，也被骗过；

他们睡过破庙，也挨过冻、挨过饿；

哥哥为了保护她，跟地痞打过架，头破血流；

她自己也生病发烧，差点死在路上……但无论多难，哥哥都没有放弃，总是对她说：

“无垢别怕，就快到了。”

可她知道，哥哥心里也很害怕。

好不容易到了晋州，知道了恩人的消息，追到了大树林前，却又遇上了流寇作乱！

混乱中，她与哥哥被惊慌失措的人群冲散了！

然后……就被那个凶恶的大汉抓住了……

她以为，自己这次肯定死定了。就像路上看到的那些饿殍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乱世。

可是……没有。

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刻，一位金甲神将，骑着天马，如同传说中的英雄一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只用了一枪，就轻易地杀死了那个她以为无法战胜的恶魔。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说“可怜的孩子”。

他甚至没有下马扶她一把。

他只是问她：

“你自己能起来吗？”

他对她说：

“要勇敢。要坚强。”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心中长久以来的阴霾和无助！

仿佛在告诉她：

你不是一个需要被同情的弱者，你可以拥有力量，你可以依靠自己站起来！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稀疏的树影，再次望向那个立马于坡上的金色身影。

恰好在此时，一片遮挡月光的乌云悄然散开。

清冷的、如水般的月华，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正好洒在虞战那身华丽的金色山文甲上！

刹那间！

那身铠甲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迸发出耀眼却不刺眼的璀璨光芒！

月光为他勾勒出一道清晰而孤高的轮廓。

仿佛他与脚下这片血腥、混乱、污浊的大地，完全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长孙无垢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小小的心脏，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情感所充斥着。

她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

远得像天边的星辰，像壁画上的神，是她这种在泥泞中挣扎的凡人，永远无法触及的存在。

可同时……她又觉得他离自己好近好近……

近得他那句“要勇敢，要坚强”还在耳边回响；

近得他刚才看她的眼神，那种平等的、带着信任和期许的目光，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和温暖。

这种既遥远又亲近，既敬畏又依恋的复杂情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幼小的心灵，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要将这个月光下的金色身影，连同他那句改变她一生的话语，深深地、永远地镌刻在灵魂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