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元曲 第153章 《登科后》

《登科后》原文、作者简介及深度鉴赏

一、《登科后》原文

[唐] 孟郊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二、作者简介

《登科后》的作者孟郊（751 - 814），字东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唐代中期着名诗人，与贾岛并称“郊寒岛瘦”，还因诗歌风格沉郁顿挫、多写寒苦之境被后人誉为“诗囚”，其友人私谥他为“贞曜先生”，传世着作有《孟东野诗集》十卷，存诗五百余首，除《登科后》外，《游子吟》《苦寒吟》等均为流传千古的名篇。

孟郊的人生轨迹布满坎坷，而这些经历也深深烙印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早年的他心怀隐逸之志，隐居于河南嵩山，潜心治学修身，这段与世无争的岁月让他得以沉淀心性，为日后的诗歌创作积累了深厚的思想底蕴。然而，现实的生计压力与实现抱负的渴望，最终促使他走出山林，投身科举之路。

科举考试成为孟郊人生中一段漫长而煎熬的历程。他早年两度赴京应试，均以落第告终。科举的失利不仅让他的仕途梦想受挫，更让他饱尝生活的困顿与世人的冷眼。这段时期，他的诗作满是失意与愤懑，如《落第》中“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字字句句都道尽了落第后的痛苦与不甘。屡次落第并未摧毁孟郊的意志，在母亲的殷切期盼与自身的执着坚持下，他于贞元十二年（796年）第三次赴京赶考，此时的他已四十六岁，这个在古代堪称中年的年纪，他终于金榜题名，考取进士。这份迟来的成功，也成为他创作《登科后》的直接契机。

中进士后，孟郊的仕途依旧不顺。五十岁时，他才得以出任溧阳县尉这一小官。任职期间，他满心抱负难以施展，时常放迹山林潜心吟诗，导致政务多有荒废。县令无奈之下只得另派他人代行其职责，还削减了他一半的俸禄。此事让孟郊的官场处境愈发艰难，不久便辞官归家。

后来，经河南尹郑余庆举荐，孟郊出任河南水陆转运判官，晚年多在洛阳度过，这段时期他的生活相对安稳，与韩愈等文人雅士交往密切，诗文创作也多了几分平和之气。元和九年（814年），郑余庆再度举荐他前往兴元府担任参军，孟郊携家眷赴任途中，不幸在阌乡（今河南灵宝）染病离世，结束了他困顿却在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生。

在文学交游方面，孟郊与韩愈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韩愈十分欣赏孟郊的才华，二人常常唱和赠答，成为文坛一段佳话。韩愈曾在诗中多次赞誉孟郊的诗作，而孟郊也在与韩愈的交流中，进一步完善了自己的诗歌风格。孟郊的诗歌以五言古诗见长，语言力求质朴凝练，意境多寒苦孤峭，善于以细腻笔触抒发内心的真情实感，无论是失意时的悲叹，还是得意时的狂喜，都能在他的诗中得到极致体现，而《登科后》正是他为数不多的基调明快、情感奔放的佳作，在其整体沉郁的诗风中显得格外特别。

三、《登科后》深度鉴赏

（一）创作背景铺垫

《登科后》创作于唐贞元十二年（796年），彼时四十六岁的孟郊终于考取进士，压抑数十年的情绪在金榜题名的那一刻彻底爆发，遂挥笔写下这首诗。要真正理解这首诗的情感浓度，就必须结合唐代的科举制度与孟郊的个人经历来看。

唐代科举制度中，进士科尤为受重视，被誉为“士人之高选”。当时进士考试于秋季举行，发榜却在次年春天，这与诗中“春风”的意象恰好吻合。对于古代读书人而言，考取进士几乎是实现仕途理想的核心途径。孟郊历经两次落第，蹉跎半生才得偿所愿，这份成功对他而言，不仅是身份地位的转变，更是对数十年寒窗苦读、数度碰壁的最好慰藉。长安作为唐朝都城，是科举发榜之地，也是文人墨客心中的理想舞台，诗中以长安为背景，更凸显了这份荣耀的分量。新进士在发榜后，常会在长安曲江、杏园一带宴集，彼时春风拂面、繁花似锦，诗中“长安花”的描写既符合当时的实景，也成为了成功与繁华的象征。

（二）逐句文本细读

1. 昔日龌龊不足夸：开篇一句便极具张力，“龌龊”一词堪称点睛之笔。此处的“龌龊”并非指品行卑劣，而是指代孟郊此前数十年的困顿处境，既包括生活上的清贫潦倒，也涵盖仕途上的屡屡受挫，更有精神上的压抑与憋屈。多年来，他为科举奔波劳碌，忍受着旁人的轻视与内心的煎熬，这些过往在他金榜题名的时刻，都化作了不值一提的过往。“不足夸”三个字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蕴含着复杂的情感，既有对往昔艰难岁月的告别，也暗藏着一种扬眉吐气后的释然。这短短七个字，为后文抒发得意之情做足了铺垫，形成了强烈的情感反差。

2. 今朝放荡思无涯：此句与首句形成鲜明对比，将情绪推向第一个小**。这里的“放荡”是极易被误解的词，并非指行为上的放纵不羁，而是形容心灵挣脱束缚后的自由奔放。此前的孟郊，因科举失利始终束手束脚，思想也被焦虑与迷茫裹挟，而中进士后，他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思绪可以毫无顾忌地驰骋。“思无涯”三个字，精准地描绘出他此刻心潮澎湃的状态，既有对当下喜悦的沉浸，也有对未来仕途的无限憧憬，字里行间满是压抑多年后终于释放的畅快。

3. 春风得意马蹄疾：这句诗是全诗的神来之笔，将抽象的喜悦转化为具体可感的画面。“春风”既是自然界的春风，呼应了前文提到的科举发榜时节，更是一种象征——它象征着适宜文人施展抱负的政治气候，也象征着孟郊时来运转的人生境遇。“得意”二字直抒胸臆，把中进士后的洋洋自得展现得淋漓尽致。而“马蹄疾”则通过动态描写，强化了这种情绪：骑着骏马的诗人，因心情愉悦而感觉马蹄都变得格外轻快。这种以动作衬心情的写法，让读者仿佛能看到一位神采飞扬的文人，在春风中策马前行的模样，极具感染力。

4. 一日看尽长安花：作为全诗的收尾，此句将得意之情推向顶峰。从现实角度来看，长安规模宏大，繁花无数，想要在一日之内看尽根本不可能，但在孟郊的笔下，这种看似不合常理的场景却显得无比真切。这正是诗歌创作中“无理而有情”的精妙之处，诗人以夸张的手法，将内心的狂喜具象化。长安的繁花是京城繁华的缩影，也是仕途前景的象征，“看尽长安花”不仅是对眼前美景的欣赏，更是孟郊内心对未来人生的乐观期许。他此刻的心情急切而畅快，恨不得将这份成功带来的所有美好瞬间尽收眼底，这种夸张的表达，反而让情感的抒发更显真挚动人。

（三）艺术手法赏析

1. 鲜明的对比手法：全诗最突出的艺术特色便是今昔对比。“昔日”与“今朝”形成时间上的对照，“龌龊”与“放荡”构成境遇与心境的反差。这种对比并非简单的罗列，而是通过强烈的反差，让读者直观感受到孟郊命运的巨大转变，也让诗歌的情感起伏更加鲜明。此前的压抑与此刻的畅快形成鲜明的张力，使得全诗的情感表达更具冲击力，也让“登科”这一事件的意义更加凸显。

2. 精妙的意象象征：诗中的多个意象都兼具表层含义与深层象征意义。“春风”既指自然界的春风，也象征着利于仕途发展的政治环境与时代机遇；“长安花”不仅是春日的花卉，更是功名、荣耀与美好前程的象征；“马蹄疾”中的骏马，既是出行工具，也成为诗人昂扬斗志与畅快心情的化身。这些意象的运用，让诗歌的内涵更加丰富，避免了直白抒情的浅白，使情感表达更为含蓄且富有韵味。

3. 恰到好处的夸张与写实结合：“一日看尽长安花”是典型的夸张写法，违背客观现实，却精准捕捉到了诗人当时的心境。而诗中的“春风”“长安”“马蹄”等元素，又贴合唐代科举发榜的时节与场景，属于写实笔触。这种写实与夸张的结合，让诗歌既接地气，又充满浪漫主义色彩，既能够让读者产生场景共鸣，又能深刻体会到诗人极致的喜悦之情。

4. 明快的语言节奏：作为一首七言绝句，《登科后》的语言简洁明快、朗朗上口。全诗没有生僻晦涩的字词，句式工整，节奏轻快，与孟郊其他诗作中常见的寒苦奇涩风格截然不同。这种轻快的语言节奏与诗人金榜题名后的畅快心情高度契合，达到了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读来一气呵成，毫无滞涩之感，仿佛能跟随诗句感受到诗人策马前行的轻快节奏。

（四）成语衍生与文化影响

《登科后》的影响力远超诗歌本身，其中“春风得意”和“走马观花”两个成语流传至今，成为汉语文化中极具生命力的词汇。“春风得意”原本特指孟郊登科后的愉悦心情，后来逐渐演变为形容人事业顺遂、心愿达成时的畅快状态；“走马观花”最初描绘的是诗人策马赏遍长安花的情景，如今则多用来比喻观察事物粗略匆忙，未能深入了解。这两个成语的流传，让这首诗突破了文学作品的范畴，融入了日常语言体系，成为大众文化记忆的一部分。

即便在现代社会，每当人们谈及升学、升职等人生喜事时，“春风得意”依旧是常用词汇，而《登科后》也成为激励无数人追求理想的精神符号。它让人们看到，长期的坚持与付出终会迎来收获，这种对奋斗价值的肯定，使其具备了跨越时代的文化魅力。

（五）历代评价与多维解读

历代文人对《登科后》的评价呈现出多元视角，既有对其艺术成就的赞誉，也有对诗人心境的别样解读。

宋代文人周紫芝在《竹坡诗话》中提到，孟郊落第时写下“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登科后又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感慨，认为他因科举得失而喜忧极致，即便得第也难以长久享受这份荣耀。这种评价指出了孟郊性格中敏感执着的一面，也从侧面反映出科举制度对古代文人心态的深刻影响。

宋代葛立方在《韵语阳秋》中直言，从这首诗能看出孟郊并非“远器”，认为他失意时牢骚过盛，得意后又过于张扬。这种观点虽带有一定的价值评判，但也客观反映出这首诗中情感表达的极致性。而明代陆时雍在《唐诗镜》中则从艺术角度点评，称诗的后两句“似古诗语，不类绝句常调”，肯定了其在句式与表达上的独特性。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争议恰恰印证了《登科后》的艺术张力。孟郊在诗中展现的，并非是完美的士人形象，而是一个真实、鲜活的普通人。在历经数十年困顿后，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与张扬，这种真情实感正是诗歌能够打动人心的关键。这首诗不仅是孟郊个人心境的写照，更折射出古代无数读书人在科举制度下的共同命运——他们将人生理想寄托于科举，成功后的狂喜与失意后的沉沦，都是时代背景下的真实情感流露。

（六）在孟郊诗作中的独特地位

《登科后》在孟郊的诗歌创作中堪称一个特殊的存在。孟郊素有“诗囚”之称，其诗作大多聚焦于贫寒生活、人生失意与羁旅之苦，风格沉郁顿挫，如《苦寒吟》中“百泉冻皆咽，我吟寒更切”，满是寒苦孤寂之感。而《登科后》则一改往日的沉郁，以明快的基调、奔放的情感，成为他诗作中难得的“轻快之作”。

这种风格的反差，恰恰体现了孟郊诗歌创作的真实性。他的诗歌始终是个人心境的忠实记录，失意时便抒发愤懑，得意时便高歌畅快。《登科后》的存在，让孟郊的诗人形象更加立体丰满，也让读者看到，这位以寒苦诗风闻名的诗人，心中同样藏着对光明与荣耀的热切追求。同时，这首诗也丰富了孟郊诗歌的题材范围，使其不再局限于寒苦之境，展现出更为多元的创作风格。

（七）跨越时空的现实意义

在当代社会，《登科后》依然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它所传递的，是一种为理想不懈奋斗后终获成功的喜悦，这种情感具有普遍性。无论是学子考上理想的院校，还是职场人取得重大突破，亦或是普通人实现心中夙愿，都能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中找到情感共鸣。

此外，这首诗也引发人们对成功的思考。孟郊的成功来得迟却格外珍贵，它告诉人们，坚持的意义在于不放弃对理想的追求。同时，诗中那种毫不掩饰的喜悦，也提醒着人们，在为目标拼搏的过程中，要懂得拥抱成功的喜悦，享受奋斗带来的成果。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内核，让《登科后》在千百年后的今天，依旧能够激励着每一个为梦想前行的人。

综上，《登科后》虽篇幅短小，却兼具情感浓度、艺术价值与文化底蕴。它以简洁明快的语言，记录了一位文人半生困顿后的高光时刻，既成为孟郊人生的重要注脚，也成为唐代科举文化的生动写照，更以其不朽的魅力，在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持续影响着后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