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元曲 第107章 逍遥游

《逍遥游》原文、作者及鉴赏

一、原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军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春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二、作者

《逍遥游》的作者是庄子，名周，战国时期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 。他是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与道家始祖老子并称为“老庄”。庄子生活在社会矛盾极其尖锐的时代，曾做过漆园吏，生活贫穷困顿，却鄙弃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力图在乱世保持独立的人格，追求逍遥无恃的精神自由。其思想涵盖了哲学、人生、政治、社会等诸多领域，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三、鉴赏

（一）主题思想

1. 追求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这是《逍遥游》的核心主题。庄子认为，现实世界中的一切事物，无论是大如鲲鹏，还是小如蜩与学鸠，都受到各种条件的限制和束缚，无法达到真正的自由。鲲鹏虽能高飞九万里，但需要凭借六月的大风；列子御风而行，看似潇洒，却仍“有所待”。只有“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也就是顺应自然规律，摆脱一切外在条件的依赖，才能达到“无待”的境界，实现真正的逍遥自由。这种绝对自由并非是随心所欲的放纵，而是一种超越世俗、超越物质和精神束缚的精神境界，体现了庄子对人类精神自由的极致追求。

2. 批判世俗价值观：庄子通过对“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这类人的描写，批判了世俗以功名利禄为核心的价值观。这些人自鸣得意，如同蜩与学鸠、斥鴳一般，目光短浅，局限于自己的小世界，无法理解真正的大境界。而宋荣子能够做到“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超越了世俗的毁誉，但庄子认为他仍“犹有未树也”，尚未达到绝对自由的境界。这种层层递进的批判，揭示了世俗价值观的狭隘和功利性，倡导人们摆脱世俗的羁绊，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

3. 顺应自然的哲学理念：庄子强调万物皆应顺应自然之道。从鲲鹏的迁徙到小生物的生存，都有其自身的规律和条件。“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说明事物的发展需要具备相应的条件，而这些条件是自然赋予的。人类也应如此，不要强行违背自然规律，而是要顺应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达到真正的自由和自在。这种顺应自然的理念，对于现代社会人们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二）艺术特色

1. 奇幻的想象：《逍遥游》充满了奇幻瑰丽的想象，创造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北冥之鲲，“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这种夸张的描写塑造出宏大而神奇的形象，突破了现实的局限，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藐姑射之山的神人，“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超凡脱俗的形象充满了奇幻色彩，展现了庄子丰富的想象力和独特的艺术创造力。这些奇幻的想象不仅增强了文章的趣味性和感染力，更通过奇特的意象传达出深刻的哲学思想。

2. 生动的寓言故事：庄子运用了大量生动的寓言故事来阐述自己的观点。如“鲲鹏与蜩鸠”“朝菌与大椿”“尧让天下于许由”“不龟手之药”等寓言，将抽象的哲学道理融入到具体的故事之中，使文章通俗易懂，富有说服力。以“不龟手之药”为例，同样是一种防止手冻裂的药方，宋人世代以洴澼絖为业，只能获得微薄的收入，而客人却能凭借它游说吴王，在战争中立功受封，通过这一故事生动地说明了“所用之异”的道理，即事物的价值取决于人们如何运用它，从而引出对世俗之人不能善用“大”（即大道、大境界）的批判。这些寓言故事丰富了文章的内容，使庄子的思想更容易被读者理解和接受。

3. 鲜明的对比：文章中多处运用对比手法，突出事物之间的差异，深化主题。大与小的对比贯穿全文，如鲲鹏的巨大与蜩鸠、斥鴳的渺小，冥灵、大椿的长寿与朝菌、蟪蛄的短命等，通过对比鲜明地展现出不同事物在境界和认知上的巨大差距，强调了“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的观点，进而说明人们应该摆脱小境界的局限，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境界。此外，还有世俗之人与宋荣子、列子的对比，以及宋荣子、列子与至人、神人、圣人的对比，层层对比，逐步揭示出真正的逍遥境界与世俗价值观的本质区别，使文章的论述更加深刻有力。

4. 灵活多变的语言：庄子的语言自由灵活，富有变化。句式长短相间，错落有致，既有气势磅礴的排比句，如“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增强了文章的节奏感和气势；又有简洁明快的短句，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使表达更加精炼。同时，庄子善于运用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手法，使语言更加生动形象。如“其翼若垂天之云”将鹏的翅膀比作天边的云彩，形象地描绘出鹏的巨大；“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通过拟人化的反问，赋予天空以人的思考，引发读者对宇宙的无限遐想。这种灵活多变的语言风格，使《逍遥游》不仅是一篇哲学着作，更是一篇优美的文学作品，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三）后世影响

1. 哲学领域：《逍遥游》所表达的道家思想对中国哲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它为后世的哲学家提供了丰富的思想源泉，启发人们思考自由、自然、人生等重要哲学问题。魏晋时期的玄学，深受庄子思想的影响，玄学家们崇尚自然、追求自由，探讨有无、本末等哲学范畴，在很大程度上继承和发展了庄子的哲学思想。同时，庄子的思想也与儒家思想相互补充，共同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哲学基础，对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2. 文学创作：其独特的艺术风格为后世文学创作提供了典范。奇幻的想象、生动的寓言、鲜明的对比和灵活多变的语言，成为后世文学家借鉴和学习的对象。许多诗人、作家受到庄子的启发，在作品中展现出超凡脱俗的想象力和独特的艺术创造力。李白的诗歌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其豪放不羁的风格与庄子的逍遥精神有着相通之处；苏轼的散文自由洒脱，善于运用寓言故事和生动的比喻表达深刻的哲理，也明显受到庄子的影响。《逍遥游》的文学价值不仅体现在对中国古代文学的影响上，也对现代文学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3. 精神文化层面：《逍遥游》所传达的追求自由、超越世俗的精神，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要的精神内涵之一。它鼓励人们在面对现实生活的压力和困境时，保持乐观豁达的心态，追求精神上的自由和超脱。这种精神对中国文人的人格塑造产生了深远影响，许多文人在仕途不顺或人生遭遇挫折时，从庄子的思想中汲取力量，以平和的心态面对人生的起伏，追求内心的宁静与自由。同时，这种精神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观念，形成了崇尚自然、追求空灵意境的审美取向。

《逍遥游》以其深刻的主题思想、独特的艺术特色和深远的后世影响，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和哲学的经典之作。它如同一座丰富的宝藏，不断地为后人提供着思想的启迪和艺术的滋养，值得我们深入研读和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