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宋词元曲 第97章 赤壁赋～苏轼

《赤壁赋》原文及鉴赏

一、原文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二、鉴赏

《赤壁赋》是苏轼文学创作中的经典之作，它以其深邃的哲理、优美的文辞和独特的艺术风格而闻名于世。

（一）写景之妙

文章开篇便为我们勾勒出一幅空灵、浩渺的赤壁夜游图。“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简单的八个字，就将初秋时节江上那种静谧、平和的氛围生动地展现出来。随后，“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作者细腻地描绘了月亮升起时的动态美，以及江面上雾气弥漫、水天相接的壮阔景象。这里的“徘徊”二字，赋予了月亮以人的情感和动作，仿佛它也在欣赏这赤壁的美景而流连忘返。而“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则进一步写出了人在浩渺江面上的渺小与自在，一叶扁舟在茫茫大江中随意飘荡，如入仙境。这种写景手法，不仅写出了自然景色的美，更营造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意境，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与苏子一同泛舟江上。

（二）情感之变

随着景色的描绘，作者的情感也在逐步变化。起初，在这美妙的江景中，众人饮酒作乐，“饮酒乐甚”，他们沉浸在这自然的恩赐之中，心情愉悦而畅快，甚至有了“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然而，客的洞箫声却打破了这份欢乐，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引发了众人情感的转折。可由眼前的赤壁联想到三国时期曹操的雄图霸业，“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从曹操曾经的辉煌到如今的消逝，客深感人生的短暂与渺小，进而发出“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悲叹，这种悲叹中既有对时光易逝的无奈，也有对自身命运的惆怅。而苏轼针对客的悲叹进行了回应，他以水与月为喻，阐述了变与不变的哲理，将众人的情感从悲伤中逐渐引导出来，回归到豁达与超脱，最后“客喜而笑”，众人在这一番思想的交流与感悟中达到了一种新的心境的平和。

（三）哲理之思

文中所蕴含的哲理是其最为人称道的部分之一。苏轼通过对水与月的观察与思考，提出了“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的观点。从变的角度看，江水不停地流淌，月亮有阴晴圆缺，世间万物都在不断地变化，就像人的生命一样短暂而无常；但从不变的角度看，江水始终是江水，月亮的本体也未曾增减，而人作为宇宙中的一部分，其精神和灵魂也可以是永恒的。这种变与不变的辩证关系，是苏轼对宇宙人生深刻洞察的结果。他进而又提出“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告诉人们要珍惜当下的自然馈赠，不要被功名利禄所束缚，要以一种豁达、超脱的心态看待世间万物的得失。这种哲理思想，不仅在当时具有深刻的意义，对后世之人在面对人生困境与抉择时，也有着极大的启示与借鉴作用。

（四）艺术手法

在艺术手法上，《赤壁赋》堪称典范。其行文流畅自然，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文中多处运用了比喻、拟人、对偶等修辞手法。如“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将洞箫声的感染力形象地比喻为能使深谷中的蛟龙起舞，使孤舟上的寡妇哭泣，生动地表现出箫声的哀怨凄切。在句式上，文章长短句结合，错落有致。如“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采用楚辞体的句式，增强了文章的节奏感和韵律美，同时也更好地抒发了作者内心的情感。此外，文中还巧妙地运用了主客问答的形式，通过主客之间的思想碰撞与交流，层层深入地阐述哲理，使文章的结构更为严谨，内容更加丰富饱满。

（五）文化内涵

赤壁这一文化胜地，本身就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苏轼的《赤壁赋》在此基础上进行创作，将三国时期的历史故事与自己的人生感悟相结合。曹操在赤壁之战中的经历，成为了作者思考人生荣辱兴衰的重要素材。这种历史与现实的交融，使得文章既有历史的厚重感，又有对当下人生的深刻关照。同时，文中所体现出的道家和佛家思想的影响，如对自然的崇尚、对心灵自由的追求以及对物我关系的思考，也反映了当时文化融合的时代特征，从侧面展示了北宋时期丰富多元的文化风貌。

综上所述，《赤壁赋》是一篇集写景、抒情、哲理于一体的文学佳作。它以其卓越的文学价值、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独特的艺术魅力，在古典文学的宝库中熠熠生辉，历经千年而不衰，不断地给读者带来美的享受和思想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