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色深缠 第161章 锈蚀天堂

七十五分钟的倒计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苏韫莬头顶。他在暴雨和伤痛中跋涉，每一步都像是在燃烧最后的生命烛火。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化作扭曲的光晕，指引着他，也嘲笑着他的狼狈。

意识中那融合了“中轴”的护甲，此刻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它如同一个低功耗的雷达，不仅帮他规避着秦铮那愈发收拢的意志搜索网（那网如同逐渐收紧的绞索，带着冰冷的愤怒），更精确地引导着他在迷宫般的城郊结合部穿行，朝着顾言澈给予的坐标前进。

身体的极限一次次被突破。膝盖的肿胀让他几乎无法弯曲，脚底的伤口在湿透的鞋子里反复摩擦，每一次落地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雨水的冰冷。视线开始模糊，耳鸣加剧，世界在他眼前旋转、晃动。

但他不能停。顾言澈给出的“逻辑冗余”漏洞，是他唯一的生机。错过这个窗口，他将重新暴露在那两张天罗地网之下，再无侥幸。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空隧道，他终于抵达了坐标所在的位置——一片被遗弃的、如同钢铁巨兽坟场般的工业区边缘。这里曾经是某个大型机械制造厂，如今只剩下一座座锈迹斑斑、如同骷髅骨架般的厂房和高耸的烟囱，在暴雨中沉默地矗立着，散发着破败与死亡的气息。

坐标指向其中一座最为偏僻、几乎被茂密荒草和藤蔓完全吞噬的单层厂房。

就是这里了！

苏韫莬用尽最后的力气，拨开带刺的藤蔓和及腰的杂草，踉跄着冲向那扇早已变形、半开半掩的锈蚀铁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脱落。

他侧身挤了进去。

厂房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只有破碎屋顶处漏下的些许天光和雨水，在积满油污和灰尘的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陈年尘埃的混合气味，几乎令人窒息。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转的机床如同史前巨兽的化石，沉默地伫立在阴影中。

就在他踏入厂房内部的瞬间——

一种奇异的“剥离感”骤然降临！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绝对隔绝的薄膜，以他为中心，瞬间张开了一个半径约十五米的球形空间！外界的一切——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呼啸的风声、甚至那一直如同附骨之疽般锁定着他的、属于秦铮和“回收派”的意志搜索与冰冷标记——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绝对的寂静，取代了喧嚣。

绝对的存在感“虚无”，取代了被追踪的压迫。

他成功了！他进入了顾言澈所说的“绝对物理屏蔽”区域！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倒在了冰冷、潮湿、布满污垢的水泥地上。身体的所有疼痛和疲惫在这一刻全面爆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黑暗的深渊急速坠落。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了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守住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安全”。

……

不知过了多久，苏韫莬被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喉咙火烧火燎的干渴唤醒。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依旧躺在厂房冰冷的地面上。外面的暴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并未停歇，雨水顺着厂房的破洞滴滴答答地落下，在积水中敲打出空洞的回响。

他动了动手指，全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膝盖和脚底，传来阵阵灼热的胀痛。他勉强支撑起上半身，靠在旁边一个锈蚀的机床底座上，大口地喘息着。

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他立刻检查自身的状态。身体伤势不容乐观，失温、脱水、感染的风险极高。但精神层面，那层“护甲”依旧在稳定运行，与这片屏蔽空间和谐共存。外界的搜索和标记依旧被完全隔绝，这里仿佛真的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他环顾这个临时避难所。空旷，破败，死寂。除了锈蚀的机器和垃圾，看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顾言澈说得对，这里只能提供“屏蔽”，没有任何补给。

他需要水，需要处理伤口。

挣扎着爬起身，他借着微弱的光线，在厂房内艰难地搜寻。终于，在一个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半埋在地下的、锈穿了的铁皮桶，里面积攒了少许从屋顶漏下的、相对干净的雨水。

他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扑到桶边，不顾一切地用手捧起那浑浊冰冷的雨水，贪婪地饮用起来。水的味道带着铁锈和尘埃，但此刻却如同甘霖。

喝了些水，稍微缓解了干渴，他撕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物，蘸着雨水，小心翼翼地清洗和包扎脚底和膝盖的伤口。没有药物，只能做最简单的清理，防止进一步恶化。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耗尽了刚刚恢复的一丝力气，重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机床。

安全，只是暂时的。十二个小时的屏蔽，听起来很长，但对于他重伤的身体和危机四伏的处境而言，转瞬即逝。他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恢复一些体力，并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凌曜的联系依旧中断。

秦铮的追捕不会停止。

“回收派”的威胁如影随形。

顾言澈这条线，用过一次，能否再用第二次，还是未知数。

他似乎……又陷入了新的困境。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意识中那片平静了许多的“回响之海”。与“容器”们的连接依旧清晰，秦铮的愤怒，顾言澈那残留的一丝逻辑紊乱，凌曜那边微弱的、试图重建联系的波动，萧驰的躁动，叶曦沐的忧伤，瑾棽的平稳……

这些连接，是枷锁，但经过“源初之湖”的洗礼，似乎也成了他感知外界的独特渠道。

他能否……通过这些连接，获取一些信息？或者，像对顾言澈那样，进行一些更精细的操作？

这个念头很危险。主动触碰这些连接，尤其是在他状态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很可能引火烧身。

但坐以待毙，同样不是他的风格。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意识中那道代表着凌曜的、跳跃不定的橙红色火焰。在所有“容器”中，凌曜是唯一明确站在他这边，并一直在努力帮助他的人。

也许……他应该尝试主动呼应一下凌曜那边微弱的联系波动？哪怕只是传递一个“我还活着”的信号？

他深吸一口气，凝聚起残存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如同在暴风雪中点燃一根火柴，朝着凌曜的方向，送去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确认与呼唤意味的意念。

然后，他再次切断了联系，紧张地等待着。

这一次，回应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几乎就在他送出意念的几秒钟后，一股熟悉的、带着明显惊喜和急切情绪的波动，如同找到了方向的归鸟，猛地撞入了他的意识“护甲”！虽然依旧被屏蔽空间过滤了大半，但那核心的意念却清晰无比：

【凌曜：哥！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坚持住！我正在尝试突破屏蔽！给我点时间！】

凌曜找到他了！即使在顾言澈的绝对屏蔽下，凌曜依然有办法定位到他？！或者说，是他刚才主动的呼唤，为凌曜提供了最后的坐标确认？

希望，如同在锈蚀天堂中，悄然萌发的脆弱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