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色深缠 第130章 雨幕迷踪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山林，洗去尘埃，也试图洗去三人身上那股来自地底的、混合着硝烟、锈蚀与绝望的气息。高大的树木光秃的枝桠在风中呜咽，像无数伸向灰色天穹的枯骨。脚下是湿滑的落叶层和泥泞，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老枪”在前方开路，他的步伐虽然因伤势而略显蹒跚，但方向明确，凭借着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和可能隐藏在记忆中的方位信息，引领着他们向可能的安全地带移动。铁砧断后，他的感官提升到极致，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雨幕笼罩的四周，耳朵捕捉着风雨声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

苏韫莬被夹在中间，机械地跟随着“老枪”的脚步。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带来刺骨的寒意。然而，比身体更冷的，是他的心。

“你……就是‘火种’本身。”

“零”那沙哑而笃定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次回响，都让他感到一阵灵魂出窍般的战栗。他不是被卷入者，他不是无辜的旁观者，他本身就是风暴的中心，是那个以盗火者之名命名的、尘封数十年的绝密项目的……核心？

这颠覆性的认知，像一把重锤，将他过去三十四年所构建的自我——那个为家庭牺牲、为弟弟们付出、平凡而隐忍的苏韫莬——砸得粉碎。那些看似自主的选择，那些倾注的情感，那些纠缠的关系……背后是否都隐藏着“普罗米修斯”冰冷的影子？弟弟们对他异乎寻常的依赖和那逐渐变质的情感，难道也与此有关？

一种巨大的、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恐惧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咳咳……”“老枪”突然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身体晃了晃，不得不停下脚步，扶住旁边一棵湿漉漉的树干。他的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苍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肩头的伤口显然在恶劣的环境和剧烈的逃亡中恶化了。

“头儿！”铁砧立刻上前搀扶，眼中满是担忧。

“没事……继续走。”“老枪”摆了摆手，试图直起身，但额角渗出的冷汗混合着雨水，暴露了他的虚弱。

苏韫莬也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看着“老枪”强撑的样子，内心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男人，为了一个最初只是“任务目标”的他，几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必须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伤口，这样下去不行。”铁砧语气坚决，他环顾四周，雨水模糊了视线，能见度很低，“这附近应该有护林员临时歇脚的地方，或者废弃的房屋。”

“老枪”这次没有反对，他的体力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三人继续在雨林中跋涉，速度慢了许多。幸运的是，在沿着一条几近干涸的溪流向上游走了约半小时后，他们在一处相对背风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半塌的、由石块和木头垒砌的简陋窝棚，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前猎人留下的遗迹。

窝棚很小，勉强能容纳三人蜷缩进去，至少可以暂时躲避这恼人的冷雨。

铁砧率先进入，快速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动物和明显的陷阱。“老枪”在苏韫莬的搀扶下，有些艰难地弯腰进去，靠着相对干燥的内壁坐下，长长地舒了口气，但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铁砧从防水背包里拿出最后的急救包，开始为“老枪”重新处理伤口。绷带解开，露出下面狰狞的、已经有些发炎溃烂的伤口。苏韫莬不忍地别过头去。

窝棚外，雨声淅沥，仿佛永无止境。窝棚内，气氛凝重，只有“老枪”压抑的喘息声和铁砧处理伤口时细微的声响。

“苏先生。”“老枪”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却清晰。

苏韫莬转过头，对上他那双即使在虚弱中依然锐利的眼睛。

“关于‘零’说的话……”“老枪”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现在信息不足，任何猜测都可能将我们引入歧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还活着，并且拥有自主意识，这就是我们目前最大的优势。”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理性的力量，试图将苏韫莬从自我怀疑的漩涡中拉出来。

“无论‘火种’意味着什么，那都是外界的定义。你是谁，由你自己的选择和行动决定。”‘老枪’的目光深沉，“就像在地下，是你敲响了岩壁，找到了生路。那是你的意志，不是任何‘项目’能规划的。”

苏韫莬怔怔地看着他。是啊，在所有人都几乎放弃的时候，是他固执地敲打着岩壁，是他发现了那个被隐藏的入口。那一刻的决绝和求生欲，是如此真实，源自他本身。

“我……明白。”苏韫莬低声回应，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力量。他不能现在就崩溃，谜团需要他去解开，而眼前，这两个拼死保护他的人，也需要他。

铁砧熟练地包扎好伤口，又拿出最后一点压缩食物和净水，分给“老枪”和苏韫莬。食物很少，只能勉强垫垫肚子。

“我们需要联系外界，”铁砧沉声道，“头儿的伤需要正规治疗，我们也需要信息和资源。我的备用通讯器在之前的交火中损坏了。”

“老枪”靠在墙壁上，闭目休息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睁开眼：“不能使用可能被监控的常规渠道。‘普罗米修斯’的水太深，我们不清楚哪些信号是安全的。”

他看向苏韫莬：“苏先生，你仔细回想，凌曜……或者其他人，有没有给过你什么非常规的、看似不起眼的联系方式？或者提到过某个绝对安全的地点？”

苏韫莬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凌曜……那个看似玩世不恭、沉浸在虚拟世界的电竞之王，却掌握着“普罗米修斯”的密钥。他给自己密钥的时候，还说过什么？

【“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去‘老地方’，留下标记……我会找到你。”】

老地方……

苏韫莬的眼睛猛地一亮！

“有一个地方！”他急促地说道，“我和凌曜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去玩的一个废弃气象站，在城郊的山上！他说过，如果遇到麻烦，可以在那里留下标记！”

那是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孩童时代的秘密基地。凌曜竟然将它作为了紧急联络的方式？

“老枪”和铁砧对视一眼，眼中都燃起了一丝希望。这种基于私人记忆和情感的联络点，反而可能是当前最不容易被监控和追踪的。

“还记得怎么去吗？”“老枪”问。

“记得大致方向，”苏韫莬点头，“但需要走到有明确参照物的地方。”

“休息半小时，然后出发。”“老枪”做出了决定，“我们必须在天黑前找到那个地方，或者至少离开这片原始山林。”

窝棚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雨点敲打棚顶的声音。三人抓紧这难得的休息时间，恢复着体力。

苏韫莬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老地方”……凌曜……你究竟知道多少？你留下密钥，设定这样的联络方式，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他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一边是弟弟们复杂难辨的情感与意图，另一边是“普罗米修斯”如同深渊般的秘密。而“老枪”和铁砧，或许是这条钢丝两旁，仅有的、暂时可以倚靠的栏杆。

休息时间很快过去，外面的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更加阴沉。

“该走了。”铁砧率先站起身，警惕地观察着窝棚外的情况。

“老枪”在苏韫莬的帮助下也站了起来，他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难看。

三人再次踏入冰冷的雨幕，朝着苏韫莬记忆中那个童年的“老地方”，向着可能与凌曜重逢（或者说，直面另一个谜团）的方向，艰难前行。

山林寂寥，雨幕迷踪。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棋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