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色深缠 第128章 苏醒者

冰冷的白雾如同挣脱束缚的幽灵，从敞开的休眠舱内滚滚涌出，迅速在低温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混合了休眠液、消毒剂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与血肉混合的冰冷气息。

大厅内，原本低沉的嗡鸣声在那具休眠舱开启的瞬间，变得尖锐而紊乱，其他几个指示灯闪烁的舱体也发出了更加急促的警报音，红色的光芒在幽蓝的大厅中交错闪烁，映得三人脸上光影变幻，如同置身于某种光怪陆离的噩梦。

铁砧的枪口瞬间抬起，死死锁定那团翻涌的雾气中坐起的人影，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老枪”则一把将苏韫莬彻底拉离控制台，挡在他身前，另一只手已握紧了腰间的手枪，眼神锐利如刀，紧盯着雾气中的任何细微动静。

苏韫莬的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逐渐散开的白色迷雾。

首先显露出来的，是一只苍白、修长、但绝非柔弱的手。那只手搭在休眠舱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带着一种久未见光的病态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但同样毫无血色。

紧接着，雾气进一步消散，露出了手臂，以及穿着白色连体制服的单薄肩膀。

最后，是面容。

霜花完全褪去，那张脸清晰地暴露在手电光和幽蓝、红色的警报光芒交织之下。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

看起来甚至不到二十岁，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五官精致得近乎脆弱，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缺乏血色，下颌线条流畅。他的头发是罕见的银白色，湿漉漉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此刻正缓缓地、带着明显的迷茫和不适感睁开。

那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眸。

如同西伯利亚万年不化的冰川核心，清澈，冰冷，却又在初醒的朦胧中，透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场景的纯净与……无助。

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沉睡了几十年的“老古董”，更像是一个不小心闯入了禁忌之地的迷途少年。

然而，在这张过分年轻和纯净的脸庞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最初的迷茫之后，迅速聚焦。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闪烁的警报灯，扫过持枪警惕的铁砧和“老枪”，最后……定格在了被“老枪”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的苏韫莬脸上。

在接触到苏韫莬目光的刹那，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一丝恍然，甚至……还有一丝深埋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愧疚？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了一些干涩、嘶哑不成调的音节，仿佛声带因为长久的冰冻而锈住。

“你是谁？！”“老枪”厉声问道，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银发少年（或许该称之为青年）被这声音震得微微一颤，冰蓝色的眼眸转向“老枪”，里面的复杂情绪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外表年龄不符的、近乎空洞的平静。他没有回答“老枪”的问题，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苏韫莬，这一次，他的视线落在了苏韫莬那只刚刚持握密钥、似乎还残留着灼热感的手上。

他抬起自己那只苍白的手，指了指苏韫莬，然后又指了指控制台上那枚已经插入、依旧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密钥，嘴唇再次翕动，这一次，终于挤出了几个破碎但清晰可辨的字眼：

“钥……匙……”

“你……来了……”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古老的、与现代汉语略有不同的腔调，但意思明确无误！

苏韫菡浑身剧震！

他认识这密钥！他在等“钥匙”？他在等我？！

这怎么可能？！一个被冰封了至少四十多年的人，怎么可能认识他？！怎么可能在等他？！

“你认识我？”苏韫莬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他从“老枪”身后探出身子，急切地追问，“你是谁？‘普罗米修斯’到底是什么？我为什么会是‘钥匙’？！”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子弹般射出。

那银发青年似乎被苏韫莬激动的情绪惊到，微微向后缩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迟缓，仿佛在适应这具刚刚苏醒的身体。

“我……是……”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冻的深渊中费力挖掘出来，“……零（Zero）……最初的……观测者……”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悠远而空洞，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普罗米修斯’……是火种……也是……诅咒……”

他的视线回到苏韫莬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苏韫莬心头发慌。

“你……不是钥匙……”

他缓缓地摇头，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向苏韫莬心脏的位置，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般在苏韫莬脑海中炸响。

“你……就是‘火种’本身。”

你就是‘火种’本身！

这句话如同魔咒，瞬间击溃了苏韫莬所有的心理防线。他不是载体，不是工具，他就是……那个以盗火者之名命名的项目核心？！

巨大的信息量和这颠覆性的认知，让苏韫莬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幸亏“老枪”手疾眼快，一把扶住了他。

而就在这时，大厅入口处，那扇厚重的气密门外，突然传来了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密集的撞击声和爆炸声！

“砰！轰——！”

整个大厅剧烈摇晃，顶部落下簌簌的灰尘和碎屑！显然，外面的追兵已经确定了他们的位置，并且动用了更强力的手段，试图破门而入！

“他们就要进来了！”铁砧低吼道，枪口紧张地在入口和苏醒的“零”之间移动。

银发青年——“零”，在爆炸声传来的瞬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明与决绝。他仿佛瞬间从初醒的恍惚中彻底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剧烈震动的入口大门，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几乎无法站立的苏韫莬，以及如临大敌的“老枪”和铁砧。

他猛地从休眠舱中翻身而出，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但却异常迅捷。他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快步走到控制台前，看都没看那枚插入的密钥，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在那些复杂的按钮和触摸屏上快速操作起来。

“你干什么？！”“老枪”举枪对准他。

“零”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种深沉的疲惫：

“带他走……‘火种’必须延续……”

“这条通道……”他指向大厅侧面一条之前被阴影遮挡、毫不起眼的狭窄管道口，那管道口此刻正亮起绿色的引导灯光，“……通向应急出口……时间不多了……”

控制台屏幕上，数据疯狂滚动，最终定格在一个鲜红的倒计时界面——

【核心熔毁程序启动】

【倒计时：05：00】

【所有区域将被净化】

他启动了自毁程序？！

“老枪”瞳孔骤缩。

“零”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扶住了控制台才站稳。他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最后一次望向苏韫莬，那眼神里充满了苏韫莬无法完全读懂的复杂情感——有守护，有遗憾，有解脱，还有……一种跨越了数十年的、深沉如海的凝望。

“快走……”他嘶哑地催促，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微笑，却最终失败，“……苏……韫莬……”

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在苏韫莬彻底僵直的目光中，在身后气密门传来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声和爆炸声中，“零”缓缓地、决绝地，按下了控制台最后一个按钮。

“嗤——”

那条狭窄的应急管道口，绿色的灯光大盛，内部的照明系统依次亮起，显露出向上升去的、布满扶手的通道。

“走！”“老枪”不再犹豫，一把拉起几乎失去思考能力的苏韫莬，朝着管道口冲去。铁砧紧随其后，断后警戒。

在钻入管道的前一刻，苏韫莬忍不住回头。

只见在那片警报红光与幽蓝微光交织的、即将毁灭的大厅中央，那个名为“零”的银发青年，静静地站在控制台旁，冰蓝色的眼眸穿越混乱与距离，依旧定格在他的方向。

平静，释然，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然后，身影被合拢的管道隔板，彻底隔绝。

身后，是即将吞噬一切的烈焰与毁灭。

前方，是未知的、通往地面的生路，以及……一个刚刚被揭露、却更加庞大迷离的真相。

火种…… himse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