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色深缠 第111章 夜行

那截断的通讯杂音，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苏韫莬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黑暗中，他僵坐在行军床上，耳朵里似乎还在回荡着那些破碎的词句——“鸮巢混乱”、“秦氏异动”、“公开搜寻”、“优先级最高”……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冰冷的巨石，垒砌在他本就狭窄的生存空间周围，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安全屋不再安全。

周律师和“老枪”的目的成谜。

而他，依旧是风暴眼中那个被多方争夺、搜寻的“目标”。

被动等待，静观其变？这无异于坐以待毙。当“老枪”或者周律师做出某个他无法预料、甚至不利于他的决定时，他可能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必须行动。在有限的范围内，获取更多的信息，找到可能的突破口。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在他枯寂的心原上蔓延开来。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掌控自身命运的渴望压倒了它。

他静静地等待着，像一头蛰伏的猎豹，计算着时间。根据前两天的观察，夜间的守卫似乎会进行一次换班，大约在凌晨两点左右。换班前后会有几分钟的相对松懈期，而且夜班守卫似乎不如白班那么警惕，偶尔会传来极其轻微的、类似打哈欠或者调整坐姿的响动。

他需要利用这个窗口。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模拟的夜灯散发着幽暗的光芒，将房间内的一切都蒙上一层不真实的灰影。苏韫莬闭着眼，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听着通风系统规律的嗡鸣，听着远处（或许是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的、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听着自己胸腔里那颗因为紧张而缓慢沉重搏动的心脏。

终于，当时钟（他凭借生物钟和之前送餐间隔的估算）指向大概凌晨一点五十分时，他听到了期待中的动静——走廊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不同于巡逻的、带着交接意味的脚步声，以及两声压得极低的、简短的对话。

换班时间到了。

他耐心地又等了十分钟，直到外面彻底恢复寂静。新上岗的守卫似乎也进入了那种程式化的待机状态。

就是现在。

他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从床上滑下。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移动到门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外面一片死寂。

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陈医生和送餐人员进出时，电子锁发出的声音和开门的方向。门是向内开的。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抵住门缝，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施加了一点力量。

门，纹丝不动。显然是从外面锁住了，或者需要内部权限才能开启。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没有指望能轻易离开这个房间。

他的目标，是那个发出异常通讯杂音的源头——床头柜。

他退回床边，蹲下身，借着幽暗的夜灯光线，仔细审视这个看似普通的木质床头柜。结构很简单，一个抽屉，下面是空荡的柜体。他轻轻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他用手仔细摸索着抽屉的内壁、底部和滑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然后，他将注意力转向柜体本身。他趴在地上，侧着头，看向床头柜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以及柜子底部与地面的接触面。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他伸出手指，沿着柜子背板的边缘和底部一点点摸索。

指尖触碰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平滑木质的凸起。在柜子背板靠近右下角的位置，有一个米粒大小、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硬物。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就是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弄着那个小点。它似乎是粘在上面的，非常牢固。他不敢用力，生怕弄出响声或者破坏它。他换了个角度，用指尖感受着那东西的质地——像是某种金属或者硬质塑料。

这会不会是一个……微型发射器？或者接收器？是因为故障或者受到某种强信号干扰，才在夜间泄露了那断断续续的通讯？

是谁安装的？“老枪”他们用于监控他？还是……其他势力渗透进来的耳目？比如凌曜？或者……“灰鸮”的残留？

无法确定。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渠道！一个可能获取外部信息的、危险的渠道！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没有试图去拆除它。打草惊蛇是最愚蠢的行为。他需要做的，是监听，是利用它。

他维持着趴伏的姿势，将耳朵尽可能近地贴近那个角落，屏住呼吸，全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声响。

然而，除了通风系统的低鸣和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那个小点沉默着，仿佛之前的通讯泄漏只是一个偶然的意外。

他没有气馁。既然有过一次，就很可能有第二次。他需要耐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腿部和腰背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开始酸麻刺痛，冰冷的地面不断汲取着他体内的热量。但他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就在他感觉四肢快要失去知觉，意识也因为疲惫和寒冷而开始模糊时——

“滋……啦……”

极其微弱的电流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细微，仿佛随时会断掉！

苏韫莬精神一振，立刻集中起全部注意力！

“……重复……‘夜莺’……失去联系……”

“……‘港口’……交易……取消……”

“……目标……未按预期……移动……”

“……建议……启动……‘b’计划……”

声音依旧模糊，失真严重，而且断断续续，信息比上一次更加破碎！

“夜莺”失去联系？是指那个叛变的看守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港口”交易取消？什么交易？

目标未按预期移动？是在说他吗？他们预期他会去哪里？

启动“b”计划？！“b”计划是什么？！

更多的疑问，更深的危机感！

通讯声再次戛然而止，这一次，连电流杂音都彻底消失了。那个小点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陷入了彻底的沉寂。

苏韫莬缓缓地从地上撑起身子，感觉全身的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冷汗已经将额前的碎发浸湿。

信息依然有限，但指向性更加明确。

有一个被称为“夜莺”的棋子可能已经暴露或失败。

某个涉及“港口”的计划被取消。

对方对他的“静止”感到意外，并且……准备启动后备方案！

他不能坐等那个“b计划”的到来！

他必须想办法，在“老枪”和周律师做出决定之前，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金属门，目光最终落在了门框上方那个不起眼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烟雾报警器上。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风险极大。

但比起坐以待毙，他宁愿冒险一搏。

他重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冰冷的身躯，闭上眼睛，仿佛从未离开过。

窗外（模拟的），夜色正浓。

但他的内心，已经点燃了一簇危险的、试图燎原的星火。

夜行者的第一步，已经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