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色深缠 第107章 微光

脚步声在空旷的涵洞里回荡，踏破污浊的水面，一声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精准地敲在苏韫莬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他背靠着冰冷湿滑的洞壁，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地下污水特有的腐臭和硝烟的余味。视线因为虚弱和绝望而模糊，只能死死盯着那片声音来源的黑暗，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从顾言澈精致的牢笼，到“灰鸮”冰冷的囚室，他像一件货物般被争夺、转移，每一次看似逃离，都不过是坠入另一个更深的深渊。而这次，在这肮脏、黑暗的地下排水系统里，连作为“货物”的价值似乎也即将终结。等待他的，大概是无声无息的“清理”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看到黑暗中晃动的、数个穿着作战服的高大轮廓。他们步伐稳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酷，显然不是仓促追来，而是有计划地封堵了这里。

苏韫莬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他甚至无法升起更多的恐惧，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枪口或者抓捕并没有立刻到来。

那些脚步声在距离他大约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个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嗓音，穿透了涵洞内滴滴答答的水声和远处隐约的爆炸余响，平静地响起：

“苏韫莬先生？”

不是“灰鸮”那种透过过滤器的、失真的声音。也不是顾言澈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某种年纪感、却又中气十足的男声。

苏韫莬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来源。

黑暗中，一个身影越众而出。他同样穿着作战服，但制式与“灰鸮”略有不同，更偏向实用和隐蔽，没有戴头盔，脸上也没有面具。借着头顶破损通风口投下的那缕微弱天光（或许是傍晚？），苏韫莬勉强能看到一张饱经风霜、线条刚硬的脸，鬓角有些花白，眼神锐利如鹰，正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这个人……是谁？

“我们是受周明翰律师委托，前来协助你的。”那个男人继续说道，语气平稳，带着一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你可以叫我‘老枪’。”

周……周伯伯！

苏韫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狂乱的悸动！周律师！真的是周律师！那个他冒险发出的邮件，那个寄托了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求救信号……竟然真的起了作用？！周律师不仅相信了，还动用了如此……专业的力量来救他？！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让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自称“老枪”的男人。

“时间紧迫，苏先生。”“老枪”没有给他消化情绪的时间，语速加快，但依旧沉着，“‘灰鸮’的应急系统正在恢复，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你能走吗？”

苏韫莬张了张嘴，想回答“能”，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希望带来的力量，竟然让他虚软的身体重新涌起了一丝气力。

“很好。”“老枪”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两名队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动作熟练而迅速地架住了苏韫莬的胳膊，几乎是将他半提了起来。“跟紧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停，不要回头。”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解释，行动干脆利落得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一行人迅速朝着涵洞另一端、那片原本被视为绝路的深邃黑暗前进。与“灰鸮”队员的冷酷和凌曜安排的内应那种决死悲壮不同，这些人的行动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高效而默契的沉稳，仿佛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他们涉水而行，速度极快。苏韫莬被架着，几乎脚不沾地，只能感受到冰冷污水飞溅在腿上，以及耳边呼啸而过的、带着霉味的风。

涵洞并非笔直，中间有多个岔路口和废弃的管道入口。“老枪”似乎对这里极其熟悉，没有任何犹豫，总能选择最快捷、最隐蔽的路线。偶尔会遇到零星的“灰鸮”巡逻队员，但都在照面的瞬间就被“老枪”和他的人以精准迅猛的动作无声解决，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苏韫莬的心始终悬在嗓子眼，每一次短暂的遭遇都让他心惊肉跳，但“老枪”团队的效率让他看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真正专业人士的“救援”。

终于，在穿过一段尤其狭窄、需要弯腰才能通行的管道后，前方出现了不一样的光线——不是人工照明，而是自然的、带着黄昏色彩的天光！还有……新鲜空气的味道！

出口！

苏韫莬的精神为之一振！

“出口就在前面，但也是警戒最严的区域。”“老枪”低声提醒，语气凝重了几分，“我们会制造混乱冲出去，外面有接应。记住，跟紧我！”

众人加快脚步，冲向那越来越近的光亮。

出口隐藏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之后，外面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厂区边缘。天色已然昏暗，夕阳的余晖给断壁残垣涂上了一层凄艳的金红色。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灌木丛的瞬间——

“咻——！”

一发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擦着“老枪”的耳畔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溅起一溜火星！

“有狙击手！散开！找掩体！”“老枪”反应极快，一把将苏韫莬按倒在地，同时厉声喝道！

密集的枪声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他们被伏击了！

“灰鸮”显然预料到了这个出口，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老枪”的队员们立刻依托废弃的砖垛、机器残骸进行还击，枪声、呼喊声、子弹撞击金属的声响瞬间响成一片！战斗在瞬间进入白热化！

苏韫莬被“老枪”死死护在一个半塌的混凝土搅拌机后面，子弹“噗噗”地打在搅拌机厚重的铁壳上，震耳欲聋。他蜷缩着身体，看着“老枪”冷静地更换弹匣，探头还击，指挥若定，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些人，为了救他，正在与一个强大的神秘组织血战。

“接应还有三十秒！”“老枪”对着通讯器低吼，额角有汗水混着灰尘滑落。

三十秒！在这枪林弹雨中，三十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突然，一阵不同于枪声的、低沉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接应到了！”“老枪”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烟雾弹！掩护！”

数颗烟雾弹被投出，浓密的白色烟雾迅速在厂区弥漫开来，暂时干扰了狙击手的视线。

“走！”“老枪”一把拉起苏韫莬，猫着腰，如同猎豹般冲向烟雾边缘！

一辆经过改装、车身覆盖着厚重装甲的黑色越野车，如同钢铁巨兽般冲破烟雾，一个甩尾精准地停在他们面前！车门猛地弹开！

“上车！”

“老枪”奋力将苏韫莬推上车后座，自己则翻身跃入副驾驶，动作一气呵成！

“关门！走！”他对着驾驶员吼道。

越野车引擎发出咆哮，轮胎疯狂空转，卷起漫天尘土，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窜了出去！

几乎在车门关上的同时，子弹如同冰雹般倾泻在车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密集声响！防弹玻璃上瞬间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但终究没有被击穿！

越野车在废弃厂区内疯狂加速，利用各种障碍物作为掩护，甩脱着身后的追兵和子弹。

苏韫莬瘫在后座上，透过布满裂纹的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在夕阳和战火中扭曲的景物，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惊心动魄的噩梦。

他……逃出来了？

真的……逃出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前座。“老枪”正在检查武器，驾驶员则全神贯注地操控着车辆，在复杂的路况下飞驰。

“我们……安全了吗？”苏韫莬用沙哑的声音，颤抖着问。

“老枪”回过头，那张刚硬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神依旧锐利。

“暂时。”“他言简意赅地回答，‘灰鸮’不会轻易放弃。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苏先生。”

只是一个开始……

苏韫莬咀嚼着这句话，刚刚升起的些许轻松瞬间消失无踪。

是啊，逃离了囚笼，并不意味着麻烦的结束。秦铮、顾言澈他们、“灰鸮”……这些势力依旧存在。而救他的周律师和“老枪”背后，又代表着怎样的意图？

他看向车窗外。天色越来越暗，远方的城市灯火如同繁星般亮起。

那是一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代表着“正常”世界的微光。

而他，刚从最深的地狱爬出，浑身伤痕，前途未卜，正被载着，冲向这片微光之下，那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未知暗流。

自由的味道，似乎……依旧混合着硝烟与鲜血的腥气。

越野车引擎轰鸣，撕裂夜幕，载着他，驶向下一段吉凶未卜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