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色深缠 第92章 崩裂的假面

凌曜那声泣血般的质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医疗室内压抑已久的、复杂而危险的混合物。

“我宁愿带他亡命天涯，也不想看着他像现在这样……像一具还能呼吸的尸体！”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也将那层维系着脆弱平衡的假面，彻底砸出了裂痕。

顾言澈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他死死盯着凌曜，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冷静的审视，而是一种被触犯底线、权威受到挑战的震怒，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的阴鸷。

萧驰张了张嘴，看着状若疯狂的凌曜，又看看床上气息微弱的苏韫莬，那句“有点道理”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烦躁的低吼，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器械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叶曦沐猛地一颤，哭声都噎住了。

“都闭嘴！”顾言澈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混乱的空气，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凌曜，我最后说一次，放下东西，回房间！否则，别怪我采取必要措施！”

“必要措施？”凌曜惨然一笑，将那支残破的百合护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盾牌和信仰，“你还有什么措施？像对付哥一样给我用药？还是让萧驰把我打晕？顾言澈，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是为什么把他从秦铮手里抢出来的吗？！是为了让他落到另一个，打着‘保护’旗号的地狱里吗？！”

“你懂什么？！”顾言澈终于失态地低吼出来，额角青筋跳动，“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以为我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好受？！但是凌曜！现实不是你那该死的代码世界，非黑即白！秦铮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秦老爷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没有价值，没有利用点，我们凭什么保住他？！就凭你那点可笑的黑客技术，还是萧驰能打翻秦家所有的保镖？！”

“所以就要牺牲他的一切吗？！”凌曜寸步不让，眼泪和愤怒交织在脸上，“牺牲他作为人的全部？！顾言澈，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你变得和那些我们曾经最厌恶的、只讲利益和算计的人一模一样！”

“够了！！！”

一声嘶哑的、用尽全力的尖啸，猛地打断了这场愈演愈烈的争吵！

不是顾言澈，不是凌曜，也不是萧驰。

声音来自检查床。

是苏韫莬！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用胳膊肘强撑着，半抬起了身体！他的脸色是一种濒死般的灰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因为极度的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着。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此刻却像是燃尽了最后生命力的残火，爆发出一种骇人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失望和某种决绝的光芒。

他死死地、轮流看向争吵的两人，目光最后落在顾言澈脸上，那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保护……呵……呵呵……”他发出断续的、破碎的冷笑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顾言澈……你的‘保护’……就是把我……变成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废物吗？”

这句话，比凌曜所有的控诉都更具杀伤力。它直接来自于被“保护”的对象，带着血淋淋的质询。

顾言澈像是被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看着苏韫莬那燃烧着最后清醒和绝望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些精于算计、逻辑严密的说辞，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丑陋。

“哥……不是的……我……”他试图解释，但声音干涩，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还有你……凌曜……”苏韫莬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悲凉，“亡命天涯……？带着我这个……累赘……？你能逃到哪里……？又能……逃多久……？”

凌曜愣住了，看着苏韫莬眼中那洞悉一切的悲哀，他满腔的孤勇和愤怒，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只剩下无边的茫然和无力。

“我们……我们……”苏韫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扯动着千钧重负，他环视着这间冰冷的医疗室，看着眼前这几个他曾经倾尽所有去照顾、如今却因他而争执不休、面目全非的“弟弟”，巨大的悲伤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记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份相依为命的温情，变成了偏执的占有和冰冷的算计？从什么时候开始，“保护”成了伤害的借口，“哥哥”成了被争夺和改造的物品？

顾言澈僵立在原地，镜片后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那些被他强行压抑、用理性掩盖的情感——愧疚、不安、或许还有一丝未曾泯灭的旧日情谊——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心防。

凌曜手中的百合，终于无力地垂落，花瓣零落一地。他看着苏韫莬那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样子，巨大的恐慌和后悔攫住了他。他是不是……做错了？他的爆发，是不是反而将哥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萧驰烦躁地扒着头发，一脸痛苦和不知所措。叶曦沐早已哭成了泪人，瘫坐在地上，无助地看着眼前这崩坏的一切。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苏韫莬粗重而艰难的喘息声，在房间里回荡。

突然，苏韫莬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的手臂一软，整个人重重地向后倒去，后脑磕在坚硬的检查床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哥！”

“韫莬哥！”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顾言澈第一个冲上前，扶住苏韫莬软倒的身体。触手是一片冰凉的冷汗和剧烈的颤抖。苏韫莬的眼睛半阖着，眼神涣散，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断断续续的、微弱的气音。

“医生！叫韩博士！”顾言澈猛地回头，对着门外嘶吼，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假面彻底崩裂。

露出的，是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真实。

而这场因爱与占有、保护与伤害交织而起的风暴，在短暂的爆发后，似乎正将所有人，拖向一个更加未知和危险的深渊。

苏韫莬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模糊的感知，是顾言澈扶住他肩膀的手，那指尖，冰凉，却在微微颤抖。

以及，耳边传来凌曜带着哭腔的、绝望的低喃：

“对不起……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