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色深缠 第90章 标记

那支被打上特殊绳结的百合，混在其他亭亭玉立的花朵中，像一个沉默的、扭曲的符号，安静地立在床头柜的花瓶里。苏韫莬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它，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微弱的、混合着希望与恐惧的战栗。这是一个近乎愚蠢的尝试，一个将命运寄托于巧合和久远记忆的赌博。但在无边无际的绝望中，这已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间在药物的混沌和内心的焦灼中缓慢流逝。午后，叶曦沐照例进来为他更换饮用水和整理房间。苏韫莬闭着眼，假装沉睡，心脏却悬到了嗓子眼。他听到叶曦沐轻柔的脚步声在房间里移动，听到他拿起水壶，听到他细微的整理床铺的声响。

然后，脚步声在床头柜前停顿了。

苏韫莬的呼吸几乎停滞。他感觉到了叶曦沐的目光，似乎正落在那束花上。

几秒钟的寂静，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咦？”叶曦沐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疑惑的鼻音。

苏韫莬的手指在被子里猛地蜷缩。

叶曦沐伸出手，似乎触碰了一下那支百合。苏韫莬能想象出他歪着头，打量着那个奇怪绳结的困惑模样。

“……怎么缠成这样了？”叶曦沐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羽毛，“是我不小心弄的吗？”

他没有深究。在他单纯的世界里，这大概只是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意外。他小心地将那支百合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突兀，然后便端着空水壶，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的瞬间，苏韫莬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第一关，侥幸通过。

但更大的危机，正在逼近。

傍晚时分，顾言澈口中的“专家”到了。不是通过直升机那种引人注目的方式，而是乘坐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这片与世隔绝的领地。

来者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男性，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而冷静，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审视一切的姿态。他手里提着一个银色的、看起来异常沉重的手提箱。

顾言澈亲自在门口迎接，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韩博士，辛苦您远道而来。”

被称为韩博士的男人微微颔首，目光如同手术刀般扫过客厅，最后落在被叶曦沐搀扶着、站在楼梯口的苏韫莬身上。那目光没有任何情感，只有纯粹的、专业的评估，像是在观察一件需要修复的古董，或者一个需要调试的精密仪器。

“这位就是苏先生？”韩博士的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

“是的。”顾言澈侧身引路，“他的情况，之前已经跟您详细沟通过了。近期虽然‘稳定’，但我们希望能达到更理想的……静养效果。”

更理想的静养效果。苏韫莬在心里冰冷地重复着这个词。

韩博士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跟着顾言澈走向一楼临时布置出的、设备齐全的医疗检查室。萧驰沉默地跟在最后，像一尊守护（或者说看守）的门神。

叶曦沐紧紧抓着苏韫莬的手臂，指尖冰凉，低声安慰道：“哥，别怕，只是例行检查……”但他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苏韫莬没有回应。他任由叶曦沐扶着自己，走向那个象征着更深禁锢的房间。他的目光扫过客厅，凌曜依旧没有出现，不知是被刻意支开，还是自己选择了躲避。

检查室里，充斥着消毒水冰冷的气味。各种精密的医疗仪器闪烁着幽光。

韩博士的命令简洁而直接：“躺下。”

苏韫莬依言躺上那张冰冷的检查床。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

韩博士打开那个银色手提箱。里面不是常见的听诊器、血压计，而是几支造型奇特的注射器，一些贴着标签的小瓶药剂，以及连接着复杂线缆的、类似于电极片的装置。

“先进行基础生理指标采集和脑波活动监测。”韩博士一边熟练地准备着器械，一边对顾言澈说道，完全无视了苏韫莬的存在，仿佛他只是一具提供数据的躯壳。

冰冷的电极片贴上苏韫莬的额头和太阳穴，线缆如同毒蛇缠绕。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屏幕上开始跳动起复杂的波形图。

韩博士凑近屏幕，仔细观看着，偶尔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他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顾言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

“基础生理机能尚可，但明显低于同龄人平均水平。长期精神压力和药物影响导致代谢迟缓。”韩博士的声音毫无感情，“脑波活动……嗯，δ波和θ波异常活跃，显示大脑皮层处于普遍抑制状态，符合长期镇静类药物使用特征。但……”

他顿了顿，指着波形图上一个极其细微的、偶尔出现的短促尖峰，“这里，偶尔会出现短暂的β波碎片。虽然微弱，但说明大脑并非完全沉寂，仍有潜在的、碎片化的活跃点。这可能与个体的意志力残留，或外界间歇性刺激有关。”

意志力残留……碎片化的活跃点……

苏韫莬的心猛地一沉。这个韩博士，比他想象的更厉害。他竟然能从脑波中捕捉到那被药物极力压制下的、残存的清醒火花！

顾言澈的眸光闪烁了一下，推了推眼镜：“这意味着……目前的方案还不够‘彻底’？”

韩博士抬起头，看向顾言澈，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淡漠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顾先生，你要的如果是绝对的、万无一失的‘稳定’，那么确实，现有的方案存在理论上的‘风险’。这些残留的活跃点，就像未熄灭的火星，在特定条件下，有可能被重新引燃。”

他拿起一支已经抽取了某种无色透明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

“我带来的新型制剂，作用机理更直接，靶向性更强。它能更有效地‘平整’这些异常的脑电活动，促进神经递质向更‘稳定’的模式转化。当然，任何药物都有副作用，个体反应也存在差异。可能会伴随一定程度的记忆力减退、认知功能永久性损伤，以及……情感反应的进一步钝化。”

记忆力减退、认知功能永久性损伤、情感反应钝化……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砸在苏韫莬的灵魂上。他们要的，不仅仅是让他安静，是要彻底抹去他的过去，他的思想，他作为“人”的情感！

他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针尖靠近自己的手臂，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想要挣扎，想要呐喊，但身体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着，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药物的影响，多日来的虚弱，以及眼前这绝对的力量压制，让他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针尖刺破皮肤，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冰凉的液体，开始缓缓推入他的血管。

完了……

这是他脑海中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等等！”

医疗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凌曜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让顾言澈瞳孔骤缩，让韩博士准备推注药剂的动作微微一顿，也让苏韫莬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凌曜摊开手掌。

掌心里，静静躺着的，是那支被打上了特殊绳结的、已经有些萎蔫的白色百合。

他找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标记。

并且，他选择了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站了出来。

“顾言澈！”凌曜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力量，“你看看这个！你看看哥留下的东西！我们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标记，被发现了。

而发现它的人，似乎并不打算沉默。

风暴，以另一种更激烈的方式，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