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色深缠 第81章 裂痕微光

加大剂量的药物，像浓稠的沥青，将苏韫莬的意识封存在一片混沌粘滞的黑暗里。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与黑夜的界限模糊不清，他像一株失去光照的植物，在精心控制的温湿度中，缓慢地枯萎。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安静地坐着或躺着，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那片永恒不变的、美得令人心碎的风景。雪山，草甸，森林，蓝天……它们像一幅被装裱起来的巨大油画，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叶曦沐的照顾无微不至，食物永远精致可口，温度永远适宜，音乐永远轻柔。但这一切的“完美”，都像是覆盖在腐烂伤口上的华丽绸缎，掩盖不住底下令人窒息的真相。苏韫莬能感觉到叶曦沐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爱怜、担忧，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近乎于守护所有物的偏执。

萧驰的“保护”变得更加直接和具有压迫性。他似乎将这片广袤的领地完全视作了自己的巡逻区，苏韫莬任何超出划定范围的意图，都会立刻引来他看似随意实则不容置疑的“陪伴”。他的存在，像一道移动的围墙，时刻提醒着苏韫莬自由的边界。

顾言澈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医生”。他定期评估苏韫莬的“状况”，调整着药物的种类和剂量，用那双冷静的眼睛记录着他每一次更长时间的呆滞和更微弱的反应。苏韫莬的顺从和麻木，似乎正是他想要达到的“稳定”状态。

然而，在这片被药物和严密监控共同营造的死寂中，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杂音，却悄然钻入了苏韫莬几乎停滞的感知。

源头是凌曜。

与其他三人不同，凌曜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依旧负责着整个安全系统的运维，但苏韫莬偶尔在药物影响的间隙，捕捉到凌曜看向他时，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担忧或技术宅的专注，而是掺杂了一种……烦躁？甚至是某种程度的不安？

有一次，苏韫莬在叶曦沐的搀扶下进行例行的室内散步，路过凌曜临时开辟出的设备间（里面堆满了闪烁着指示灯的服务器和显示器），虚掩的门缝里，他听到凌曜正用一种压抑着怒气的语气对着加密通讯器低吼：

“……我知道风险！但这他妈的不对劲！你根本不明白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对，数据是‘稳定’了，但这稳定是他妈的吗？！”

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似乎被对方打断。但那一瞬间爆发出的、与凌曜平时跳脱技术宅形象不符的激烈情绪，像一根细针，刺破了苏韫莬浑噩的意识。

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数据稳定……指的是他的生理监测数据吗？

还有一次，深夜。苏韫莬因为口渴而短暂清醒，挣扎着起身想去倒水。经过走廊时，他看到凌曜一个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外面是清冷的月光和黑黢黢的山影。凌曜没有在摆弄任何设备，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迷茫。他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反复摩挲着。

苏韫莬没有惊动他，悄无声息地退回房间。但那个孤独而困惑的背影，却在他被药物麻痹的记忆里，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记。

凌曜……在动摇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顽强地存在着。

苏韫莬无法思考更多。药物的力量很快再次将他拖入昏沉的深渊。但潜意识里，那颗名为“凌曜”的棋子，似乎不再像其他三颗那样，牢牢地镶嵌在顾言澈设定的棋盘上。

这天下午，顾言澈外出一趟，似乎是去处理与秦老爷子“合作”的一些具体事宜。叶曦沐在厨房准备一种复杂的糕点，萧驰惯例在外围巡视。

苏韫莬被安置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像一件被妥善安置的易碎品。凌曜则在旁边的开放式工作区，对着三块屏幕敲打代码，但效率似乎不高，时不时会停下来，烦躁地抓抓头发。

就在这时，凌曜放在桌面的私人加密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预览一闪而过。凌曜似乎正专注于屏幕上的bug，没有立刻去看。

而那个角度，恰好能被半躺在沙发上的苏韫莬，用他涣散却因无所事事而恰好对准那边的目光，捕捉到。

预览信息很短，只有几个字，发信人备注是一个简单的字母“Z”。

【Z：样本数据分析有异，建议重新评估用药……】

后面的字被折叠了，看不清楚。

样本数据？用药？

苏韫莬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穿过。

Z是谁？医生？还是……别的什么人？

分析有异……建议重新评估……

这意味着，现在所用的，让他变得麻木昏沉的药物方案，可能存在问题？或者，效果并非顾言澈所宣称的那么“理想”和“必要”？

凌曜终于注意到了手机提示，他迅速拿起手机，解锁，看完信息后，脸色明显变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扫过沙发上的苏韫菀。

苏韫莬立刻闭上了眼睛，放缓呼吸，伪装成熟睡的样子。

他感觉到凌曜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种审视和……犹豫。然后，是手机被迅速收进口袋的声音，以及更加烦躁的、毫无章法的键盘敲击声。

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

样本数据分析有异。

建议重新评估用药。

凌曜看到了这条信息。他没有立刻向顾言澈汇报。他在犹豫，在烦躁。

裂痕。

一道真实的、可能被利用的裂痕，终于在这看似铁板一块的掌控中，悄然出现了。

苏韫莬依旧闭着眼，躺在那里，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但在那被药物禁锢的、深不见底的意识深处，一点微弱的火星，开始在一片死寂的荒原上，顽强地重新闪烁起来。

他需要知道“Z”是谁。

他需要知道那份“样本数据分析”到底是什么。

他需要知道，凌曜的动摇，能到什么程度。

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

但这一次，他抓住了。

哪怕只是抓住了一根蛛丝，他也绝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