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色深缠 第13章 喧嚣前奏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傍晚的车流中，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苏韫莬偏头看着窗外，霓虹初上，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勾勒出繁华却冰冷的轮廓。

他的手腕内侧，似乎还残留着秦铮方才握过的触感，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那句“‘轻松’的日子，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快到来”更像一句谶语，在他心头盘旋不去。

他们要去哪里？吃什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这个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宣告，宣告着过去并未过去，它以另一种更加强势、更令人不安的方式，汹涌回潮。

秦铮似乎并没有觉得沉默有何不妥，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直到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

“瑾棽那小子，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十年的空白，仿佛他仍是那个偶尔会过问弟弟们功课、 albeit in a much more detached way than Su Yun Shen 的“大哥”。

苏韫莬微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没有，瑾棽很懂事。”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一直很听话。”

“是吗。”秦铮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绿灯亮起，他重新启动车子，“你把他教得很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苏韫莬却莫名觉得有些别扭。仿佛苏瑾棽的“好”，成了他十年付出的唯一注解，而这份注解，正被眼前这个人以一种评估所有物的语气淡然说出。

他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又过了一会儿，秦铮似乎随意地问道：“这几年，一个人带着他，很辛苦吧。”

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更直接地戳中了苏韫莬的心事。辛苦吗？当然是辛苦的。经济上的捉襟见肘，精力上的透支，社会关系的疏离，自我价值的湮没……种种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但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消化一切，从不对外人言说，尤其是在这些他曾经倾尽全力保护、如今却已遥不可及的“弟弟”面前。

他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涩意，声音依旧温和：“都过去了，没什么。”

秦铮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但苏韫莬没有抬头去看那目光里蕴含着什么。是探究？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他更无法应对的情绪？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高级商圈的地下车库，停在了专属车位上。秦铮率先下车，替苏韫莬打开车门。

餐厅位于顶层，是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约的顶级日料店。穿着和服的服务员恭敬地将他们引至一个私密性极佳的包间。榻榻米，原木桌，纸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环境清雅安静，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菜单是秦铮定的，他甚至没有询问苏韫莬的喜好，但点的却都是苏韫莬偏爱的口味，甚至记得他不吃生葱和山葵要少量这样细微的习惯。

苏韫莬看着一道道精致如艺术品的菜肴被端上来，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浓。十年的距离，似乎并没有让秦铮对他生疏，反而像是……做了更详尽的功课？

“尝尝这个，”秦铮用公筷将一块烤得恰到好处的和牛夹到苏韫莬面前的碟子里，“你以前喜欢稍微偏熟一点的口感。”

苏韫莬低声道谢，夹起牛肉慢慢吃着。肉质鲜美，入口即化，但他却有些食不知味。

席间，秦铮的话并不多，大多时候是沉默地用着餐，举止优雅得体，带着一种浸入骨子里的贵族气派。他只是偶尔会问一两个关于苏韫莬这十年生活的问题，问题都落在安全区边界，不至于让他难堪，却又精准地勾勒出他这十年单调而牺牲巨大的轮廓。

每一次回答，都让苏韫莬感觉自己像被剥开一层薄薄的外壳，露出里面那个与这个光鲜亮丽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有些苍白的内核。

他试图将话题引向秦铮，或者其他几个人。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好像很成功。”

“嗯，还行。”秦铮的回答总是简练，带着一种对自身成就的漠然，仿佛那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不愿多谈自己，更不愿深入谈论其他几人。

直到晚餐接近尾声，服务员撤下餐具，送上清茶。

秦铮端起精致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些许冷硬的轮廓。他看着杯中叶尖沉浮，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下周末我让人去帮你搬家。”

“什么？”苏韫莬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搬……搬家？搬什么家？”

秦铮抬起眼，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现在住的地方太旧了，离市区也远，不方便。我在市中心有套公寓，空着也是空着，你先住过去。”

苏韫莬彻底懵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不用了！我现在住得很好，那是……那是我父母留下的房子，我住习惯了。而且我没什么不方便的……”

“瑾棽住校了，你一个人不需要住那么大。”秦铮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决断，“那边安保和物业都更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这种不容反驳的强势态度终于让苏韫莬感到了一丝愠怒和荒谬。他放下茶杯，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秦铮！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能决定住在哪里。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

秦铮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有丝毫动容。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韫莬哥，你以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苏韫莬的心猛地一沉。

秦铮的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不大的桌面，目光如实质般压向苏韫莬：“顾言澈已经看好了几处房产，凌曜嚷嚷着要给你装最好的游戏和影音设备，萧驰连代步车都选好了，叶曦沐……他大概会想直接搬进去陪你住。”

他每说一个名字，苏韫莬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出手，只是因为他们那些方式都太慢，或者太吵。”秦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地敲在苏韫莬的心上，“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十年了，韫莬哥。”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苏韫莬骤然失措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们长大了，有能力了。现在，轮到我们来‘照顾’你了。”

“你只需要接受就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韫莬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接连不断地弹出视频通话请求。

发起人：凌曜。

紧接着，新的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来自顾言澈的短信：【关于房产资料已发你邮箱，有空查看。】

来自萧驰的分享：【这款SUV适合城市通勤，看看喜不喜欢？】

来自叶曦沐的语音条（外放了出来一点，是雀跃的声音）：“韫莬哥！我下个月巡演回北京！给你留了最~好的票！还有哦……”

喧嚣，以另一种形式，骤然打破了包间的宁静，也彻底击碎了苏韫莬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

他怔怔地看着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又抬头看向对面稳坐如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秦铮。

冰冷的恐慌感，终于沿着脊椎，一点点爬满了全身。

牢笼的门，或许从未真正打开过。

而现在，打造它的人，回来了。要以更精密、更坚固的方式，将他重新拥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