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为仙 第88章 日落暗影

夕阳熔金，将西天渲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与金紫。

光线失去了白日的锐利，变得柔和而温暖，如同画家饱蘸浓彩的巨笔，在天幕上肆意挥洒。

宽阔的人行道上，两排高大的梧桐树早已染上秋色，叶片金黄、橙红、深褐交织，在夕阳下仿佛燃烧的火焰，又似铺陈的锦缎。

风过林梢，叶片沙沙作响，偶尔飘落几片，打着旋儿落在行人的肩头或脚边。

孩童清脆的嬉笑声在广场上回荡，他们追逐着滚动的皮球，或是围着卖的小摊雀跃。

三三两两的人们悠闲地散着步，或低声交谈，或驻足欣赏晚霞。

广场空地上，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素色练功服，动作舒缓圆融，打着太极，一推一揽间，仿佛与这宁静的黄昏融为一体。

空气中飘荡着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甜香，小商贩的吆喝声带着市井特有的烟火气，交织成一幅祥和温暖的都市黄昏画卷。

黄清璃双手插在裤兜里，步履轻缓地融入这幅画卷。

他感受着晚风拂面的微凉，看着眼前这充满生机的日常景象，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闲适的笑意。

这一刻，没有修士，没有战斗，只有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享受着平凡生活的点滴美好。

他与一位行色匆匆的中年男人擦肩而过。

就在肩膀交错、距离拉近到不足一尺的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毒蛇般阴冷黏腻的气息，如同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黄清璃的感知！

那气息并非实质的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沉淀了无尽阴暗与暴戾的“味道”。

带着腐朽、血腥、绝望……以及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扭曲感！

与周围祥和温暖的气息格格不入，如同阳光下的污秽阴影！

黄清璃脸上的闲适瞬间凝固！

瞳孔骤然收缩！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他猛地停下脚步，几乎是本能地，倏然转身！

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刚刚与他擦肩、正加快步伐汇入前方人流的中年男人背影！

那人穿着普通的深灰色夹克，身形中等，步伐稳健，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但黄清璃的感知却如同被点燃的警报器，疯狂地鸣响！

“这气息……”黄清璃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头顶。

“如此纯粹而深沉的阴暗……绝非寻常武者或修士！难道是……‘暗霄’？！”

这个如同跗骨之蛆的邪修组织名字，瞬间跃入脑海！

江城危机后他们销声匿迹，难道已经将触角伸到了这日常生活的角落？！

强烈的警惕和责任感瞬间压倒了所有放松的念头。

黄清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收敛自身所有气息，如同融入环境的幽灵，隔着七八步的距离，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追踪器，牢牢锁定那个灰色的背影，同时将自身神识压缩到极致，如同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体表，避免被对方察觉。

人流在广场边缘变得密集。

中年男人似乎并无明确目的地，只是随着人潮移动，偶尔会停下脚步，像是在看路边的摊贩，又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黄清璃混在人群中，借助行人的遮挡，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跟踪距离。

不行！光靠肉眼和模糊的气息感应，无法确定！

黄清璃心念急转，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涟漪！

天转明瞳术悄然运转！

视野中的世界瞬间变得不同。寻常景物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能量光晕。

行人的气血如同摇曳的烛火，强弱不一。

远处打太极的老者周身萦绕着温和的白色气流；卖烤红薯的炉子散发着橘红色的热量……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中年男人身上。

然而，就在他天转明瞳术的“视线”即将聚焦、试图解析对方能量本质的刹那！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粘稠、充满了暴虐与毁灭意志的恐怖魔气，如同蛰伏的深渊巨兽，骤然从中年男人体内爆发出来！

这股魔气并非主动攻击，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坚不可摧的护体屏障！

黄清璃那小心翼翼探出的、如同无形触角般的神识，甚至连对方的能量边缘都未能真正触及，便如同脆弱的玻璃撞上了万吨巨轮！

咔嚓——！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黄清璃的脑海深处！

又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灵魂之上！

“呃！”黄清璃闷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差点站立不稳！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

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强行运转的天转明瞳术被硬生生打断，眼中的金色涟漪瞬间溃散，视野恢复正常，却带着阵阵眩晕。

痛！

深入骨髓、直击灵魂的剧痛！

更可怕的是那股魔气中蕴含的、如同九幽深渊般的恐怖意志，仅仅是接触的瞬间，就让他心神剧震，几乎生出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渺小与恐惧！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好……好恐怖的反噬！”

黄清璃心中骇浪滔天，“我的神识……连靠近都做不到！仅仅是被动防御的反震，就差点让我神识受创！”

他强忍着脑中的刺痛和眩晕，再次看向前方人群。

那个灰色的背影依旧在缓慢移动，似乎对刚才那足以让坐照境修士重创的神识交锋毫无所觉。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黄清璃的内心在剧烈挣扎：

“还要不要继续跟？”

“这人的修为……绝对远超于我！至少是真一境，甚至更高！”

他回想起刚才那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魔气屏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如果他发现我在窥探，甚至不需要动手，只需一个念头，一道神识攻击……我恐怕当场就会魂飞魄散，死得无声无息！”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包围。

跟踪一个实力远超自己、且极可能是邪修组织高层的人物，这无异于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就在黄清璃被这巨大的恐惧和犹豫攫住，心神剧烈动摇的片刻——

前方，那个灰色的背影，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微微停顿了一下。

随即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极其自然地融入了前方十字路口汹涌的人潮之中，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清璃猛地回过神来，顾不上脑中的刺痛，立刻加快脚步冲上前去！

他目光急切地扫视着四面八方，试图在涌动的人头中找到那抹灰色。

然而，十字路口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下班的人群、放学归家的学生、悠闲散步的老人……无数的面孔交织，无数的身影晃动。

那个穿着深灰夹克、气息阴冷的中年男人，仿佛从未出现过，彻底消失在黄昏的喧嚣里。

黄清璃站在路口，茫然四顾，最终只能颓然地放下目光。

晚风吹过他汗湿的额发，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与后怕。

“消失了……”他喃喃自语，一股强烈的心悸感攥紧了他的心脏，比刚才神识受创的痛楚更加清晰。

他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脸色苍白。

“刚才那一下，如果他真的发现了我的窥探，只要动一个念头，一道神识冲击过来……”

黄清璃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上来，“我恐怕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像被踩死的虫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人潮汹涌的街头……”

死亡的阴影是如此的真实和迫近。一个真一境以上的邪修，尤其还是修炼魔功的存在，其神识攻击的诡异和致命，绝非他一个坐照境修士能够抵挡的。

“可是……”黄清璃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为什么没有任何动作？”

“甚至连一个警告的眼神，或者一丝带着杀意的气息都没有流露出来？”

他仔细回忆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

“难道……是因为我的神识只是被他的护体魔气自动反弹溃散，并没有真正‘触碰’到他，所以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窥探？”

这个念头让黄清璃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

“还是说……他察觉到了，但根本不屑于对我这种‘蝼蚁’出手？或者……他有着更重要的目标，不想节外生枝？”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黄清璃感到一阵无力。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的警惕、他的追踪、他的猜测，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他现在没有时间去仔细分析对方的意图和动机。

仅仅是刚才那一次神识碰撞的“反弹”，就已经让他识海震荡，头痛欲裂，精神消耗巨大，如同经历了一场恶战。

这种源自灵魂层面的创伤，比**的伤势更难恢复。

“但，倘若那个中年男人真的是‘暗霄’的人……”黄清璃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如同火焰般在心底燃烧起来。

“而且拥有如此恐怖的修为……那他们潜伏在江城，所图必然非小！上次的‘江城危机’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他看着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那些脸上洋溢着下班后轻松笑容的路人，看着广场上无忧无虑玩耍的孩童，看着悠然打着太极的老人……

这片他守护的、充满烟火气的祥和景象，此刻在他眼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变强！”

“一定要变强！”

“现在的我，还是太弱了！

连追踪一个可疑目标都做不到，甚至连自保都成问题！如果‘暗霄’真的卷土重来，拥有这样的高手……我拿什么去守护？”

黄清璃紧紧攥起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中年男人消失的方向，眼神中再无迷茫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和燃烧的斗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的刺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他不再停留，转身，如同一条游鱼，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身旁涌动的人潮之中。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入无数匆匆或悠闲的身影里，消失在这座被暮色温柔笼罩，却又暗流涌动的城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