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为仙 第62章 朝霞的光

海风带着晨露的湿气，吹散了最后一丝夜的凉意。

黄清璃在长椅上枯坐了一夜，老者那带着浓烈酒气与岁月沧桑的话语，如同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被他反复捡起、摩挲、思索。

那些关于“少年”、“摔打”、“甜味”的粗粝感悟，像一团复杂难解的线，缠绕在心头。

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神农架的生死边缘，让他初尝了“疼”，但那老者话语里沉淀的、关于“疼”里裹着“甜”的体悟。

那是一种被漫长岁月反复淬炼后的回甘，是站在生命河流下游回望源头的复杂滋味。

此刻的他，如同站在湍急的源头，只能感受到水流的冰冷与冲击，尚无法真正理解那老者眼中浑浊又明亮的、属于河流深处的光。

“需要一生来体悟么……”他低声呢喃，望着东方海天相接处那抹越来越亮的赤红。

朝霞如燃烧的锦缎，肆意铺陈，染红了半边天空，也染红了墨蓝的海水，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就在这赤红霞光浸染视野的瞬间，黄清璃的眼底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金芒再次倏然闪过！

快如电光石火，甚至比昨夜那次更加难以捕捉。

那光芒并非源于灵力运转，更像是一种灵魂深处被触动后无意识的涟漪，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澄澈与了悟。

纵使无法完全理解老者话语的含金量，但一种模糊的认知已然扎根——老者所言，非虚妄，那是需要用漫长岁月去丈量、去印证的生命厚度。

霞光渐盛，海面碎金万点。

黄清璃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驱散了盘桓一夜的思绪。该回学校了。

上午的科技实验课在工程楼明亮的实验室进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试剂气味和仪器运转的低鸣。

黄清璃穿着白大褂，混在同学中间，操作着精密的传感器和数据采集器，记录着屏幕上跳动的波形。

他神情专注，动作沉稳，与周围并无二致，仿佛昨夜海边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体内缓慢流淌、修复着暗伤的灵力，以及那枚紧贴胸口的勋章，提醒着他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课程接近尾声，讲师正总结着实验要点。忽然，黄清璃胸前微微一热。

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避开周围同学的视线。

心念微动间，金银双色的勋章悄然投射出一面半透明的虚拟光屏，悬浮在他视线下方，只有他自己可见。

光屏亮起的瞬间，便如同水面投入石子，瞬间漾开几道涟漪，分成了四个较小的独立窗口。

每个窗口里都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左上角窗口，吴德昌激动的脸几乎要怼到屏幕上，他显然在某个光线不太好的地方，背景有些杂乱，脸上带着惯有的、有点傻气的兴奋：

“清璃！清璃！看到局里通告没？白鼎秘境！你去不去？去不去？”

右上角窗口，杨洪泽则显得沉稳许多，他似乎在室内，背景是简洁的书架，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

声音清晰：“清璃，秘境通告收到了吧？机会难得，但风险并存。你的伤势恢复如何？考虑参加吗？”

左下角窗口，何知有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背景是堆满书的书桌。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书卷气的锐利：

“清璃，秘境开启在即。其中或有我们修炼所需之物。你意下如何？”

右下角窗口，高风灼的背景则是一片开阔地，似乎刚结束某种训练，额角还带着汗珠，眼神灼灼，带着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

“清璃！秘境啊！这次必须得去！我的筑火功正缺个地方好好施展！带我一个！你肯定去吧？”

四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带着不同的语气和关切，核心问题却只有一个：去不去秘境？

黄清璃看着光屏上四张熟悉的脸，感受着那份隔着屏幕传来的、属于同袍的关切与期待。

他没有丝毫犹豫，迎着四人询问的目光，平静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去。”

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透过勋章内置的传讯系统清晰地传到四人耳中。

“好！爽快！”吴德昌第一个欢呼。

“嗯，明白了。保重。”杨洪泽点点头。

“那行。”何知有嘴角微扬，继续埋首书卷。

“哈哈！就等你这句话！到时候让你开开眼！”高风灼兴奋地挥了挥拳头。

虚拟光屏上的窗口迅速隐去，如同从未出现过。实验课也恰好结束，讲师宣布下课。

黄清璃脱下白大褂，随着人流走出实验室。

上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走廊上，明亮而温暖。

解决了秘境的问题，心头仿佛卸下一个小担子。

他脚步轻快地走出教学楼，初夏的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拂过面颊。

鬼使神差地，脚步便转向了熟悉的方向。

推开“七分甜”奶茶店的玻璃门，熟悉的甜香与冷气扑面而来。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

黄清璃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店内，目光掠过窗边时，心脏猛地一跳，脚步瞬间顿住。

是她！

那个米白色棉裙的身影，正坐在上次那个靠窗的位置，微微侧着头，安静地看着窗外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

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额前几缕碎发被空调的微风轻轻拂动，在眼睑处投下浅浅的影子。

依旧是那种干净得如同加了冰的青提气泡水般的感觉，清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

黄清璃心底瞬间涌起一股难以置信的惊喜：“我去，运气这么好？居然又见到她了！”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自然地走到离她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招牌的柠檬绿茶。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悄悄地，再次投向窗边那道身影。

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无法移开。

就在他看得有些出神时，窗边的女孩似乎心有所感，原本投向窗外的目光缓缓收回，然后，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隔着几张桌椅和午后慵懒的空气，猝不及防地、直直地对撞在了一起！

黄清璃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偷看被抓了现行，一股热气瞬间从脖子根窜上脸颊。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吧台上方挂着的饮品单，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此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完了……怎么突然看过来了！还好还好，动作够快，应该没让她发现我在看她吧？”

然而，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僵硬反应，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带着淡淡的、阳光晒过的洗衣液清香。

黄清璃的身体瞬间绷紧，感觉每一根神经都绷直了。

他不敢回头，只能僵硬地盯着饮品单上密密麻麻的字，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深奥的经文。

一个温温软软、带着点好奇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如同林间清泉滴落：

“你刚刚……是在看我吗？”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黄清璃耳边炸开。

他只觉得脸颊滚烫，恨不得立刻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直白的询问。

否认？太假了。承认？太尴尬了！

在巨大的窘迫和一种奇异的、不想说谎的冲动驱使下，他最终还是僵硬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动作小得几乎微不可察，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叫白枫冉，”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落落大方的坦然，“你叫什么？”

白枫冉！

黄清璃听到这个清晰完整的名字，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脑海里仿佛瞬间炸开了无数小小的烟花，连带着眼睛似乎都控制不住地亮了一下，冒出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星星”。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站在桌旁、微微歪着头看着他的女孩，紧张得舌头都有些打结：

“我…我叫黄…清…璃！” 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

“黄清璃？”白枫冉重复了一遍，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像是看穿了他的窘迫，“你是害羞了吗？”

黄清璃的脸“刷”的一下彻底红了，像熟透的番茄。

他感觉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在对方如此坦荡的目光下，再否认就显得太矫情了。

他只能认命般地，再次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这显而易见的窘状。

“噗嗤…”白枫冉似乎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不要紧张嘛，”她的语气带着点安抚，又有点俏皮，“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顿了顿，那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你刚才……为什么看我呀？”

为什么看你？

黄清璃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各种理由飞速闪过——好奇？好看？感觉特别？

似乎都沾点边，又似乎都不足以概括那一刻被吸引的心绪。

他看着白枫冉坦荡清澈的目光，心里一横：“反正也躲不掉，说就说吧！实话实说总比编个蹩脚的理由强！”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抬起头，目光迎上白枫冉带着询问的眼睛，声音虽然还是有些发紧，却清晰地说道：

“因为……因为你…你好…看。”

说完这三个字，他感觉脸颊更烫了，几乎要烧起来，立刻又微微垂下了眼睑，不敢再看对方的反应。

短暂的寂静。

黄清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预想中的嘲笑或者尴尬并没有出现。

“是吗？”白枫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轻轻的、真诚的笑意，“谢谢。”

这一声“谢谢”，如同羽毛轻轻落下，却让黄清璃彻底懵了！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是该说“不客气？”还是“真的很好看？”

感觉说什么都显得傻乎乎的！他僵在那里，大脑再次宕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凉的桌面。

就在这时，一个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二维码突然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里。

黄清璃茫然地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举着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二维码的白枫冉。

白枫冉看着他呆愣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像盛着阳光：“发什么呆呢？”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想加个微信嘛！”

加…加微信？！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之前的尴尬和窘迫！

黄清璃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晕乎乎的。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指尖因为激动都有些微微发颤，点开扫一扫，对准了那个小小的二维码。

“滴”的一声轻响。

屏幕上跳出了“白枫冉”的名字和一个可爱的猫咪头像。

“好了。”白枫冉收回手机，对他挥了挥手，笑容明媚，“那我先走啦，拜拜，黄清璃。”

说完，她转身，米白色的裙摆划过一道轻盈的弧线，像一阵带着青提香气的风，消失在奶茶店的门口。

黄清璃还保持着扫码的姿势，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仿佛石化了一般。

过了好几秒，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才如同迟来的潮水，轰然席卷了他全身每一个细胞！

他…他竟然加到了她的微信！

白枫冉！

主动让他加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纯粹的快乐如同气泡水般在心底滋滋作响，迅速膨胀开来，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最终形成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他拿起桌上那杯已经不那么冰的柠檬绿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灼热的喜悦。

他独自坐在座位上，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世界都变得明亮可爱起来，连窗外嘈杂的车流声都仿佛变成了欢快的乐章。

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欣喜感持续了好一会儿。就在他沉浸在这份纯粹的快乐中时，脑海中毫无预兆地，再次浮现出昨夜海边老者的话语：

“……少年这俩字儿啊……它里面裹着的，其实是甜的！”

黄清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漾开，带着一种更深的理解和释然。

此刻心中这份因一次邂逅、一个名字、一个联系方式而涌起的、近乎雀跃的欣喜若狂，不正是老者所说的那种属于“少年”的、纯粹的、甚至带点傻气的“甜”吗？

它如此简单，如此直接，如此鲜活而滚烫，仿佛能照亮所有阴霾。

它无关修为，无关生死，只关乎此刻心跳加速的悸动和那份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喜悦。

他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新添加的联系人——“白枫冉”，嘴角的笑意温柔而明亮。这份属于“少年”的甜，他真切地尝到了。

然而，喜悦的余味尚在舌尖盘旋，体内那缓慢流淌的灵力，以及胸前那枚沉甸甸的勋章，却像无声的警钟，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白鼎秘境……二十三号……

老者口中的“摔打”与“甜”，不仅仅存在于这心跳加速的悸动里，更存在于那即将开启的、充满未知与凶险的古老大门之后。

纵使此刻心湖被春风拂动，漾起甜蜜的涟漪，但属于他的使命和责任，如同磐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底，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