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随俗而已，非渣 第157章 故陵路，旧都风

楚羽走到大晋都城郊外时，日头刚过晌午。官道旁的杨柳把影子拉得老长，风一吹，柳条扫过他的袖口，带起点青草的潮气。他顺着路边一条岔道往里走，路是土路，却扫得干净，连碎石子都少见——大约是常有人来。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前头忽然开阔起来，没有杨柳了，只有片矮矮的青松，青松围着座孤坟，坟前立着块青石碑，碑上只刻了两个字：陈砚。

楚羽站在坟前没动。右手下意识往后背探了探，指尖蹭过腰侧的衣料时，才想起这具身体的右小臂上，那三个代表“贞洁清白”的小红点早就没了。他的小臂上是朵淡蓝色的莲花，此刻贴着后腰的衣料，凉丝丝的，倒像是怕碑上的人看见似的。

他没祭拜，也没说话，就挨着坟边的青松坐了下来。坟前的草长得不高，被人修过，露出底下的黄土，土上落着几片松针。旁边开着些细碎的小白花，花瓣薄得像纸，风一吹就颤。楚羽盯着那些花看了许久，看它们被风卷着打旋，又落在坟头的草叶上。

日头往西边斜了斜，风忽然变了向，顺着脊梁骨往后背吹，带着点午后的暖。楚羽忽然弯了弯嘴角——心里头冒了个念头：难不成还活着？非得看我后背？

他把探在身后的右手抽了出来，指尖在阳光下晃了晃，没什么特别的。又抬头看了眼石碑上的“陈砚”二字，碑面被风吹得有些发白，笔画却还清晰。看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转身往官道上走。

往都城去的路上渐渐热闹起来。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骑着马的女兵，还有几个戴帷帽的男丁，低着头跟在女子身后走。楚羽把脸上的面纱拢了拢——西秦民风野，男子戴不戴面纱没人管，大晋却不一样，规矩多得很。他在这儿住过几年，知道若是男子在外露着脸闲逛，轻则被官差盘问，重则被人当成“不守妇道”的笑柄。

进了都城城门，扑面就是股热闹气。青石板铺的路扫得锃亮，路边的店铺挂着五颜六色的幌子，有卖绸缎的，有卖香料的，还有个摊子摆着糖人，捏得活灵活现，引得几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围着看。楚羽顺着街边走，看见墙根下有只黄毛狗，正趴在那儿啃骨头，见他走过，抬眼瞥了瞥，又低下头继续啃。

“看来都修得挺好。”他低声说了句。

自己记忆中的那时候的晋都，不少房子塌了半边，墙头上还留着箭孔。如今再看，那些塌了的房子早重新盖起来了，青砖灰瓦，比从前还齐整；墙头上的箭孔也被新砖填上，刷了白灰，半点看不出痕迹。连街边的老槐树都比记忆里茂盛，枝桠上挂着些红绸子，风一吹，飘飘摇摇的。但是人却不是当初的那一批人了。

他走得慢，偶尔停下来看两眼。有个卖花的摊子摆着“蓝铃花”，蓝色的小铃铛挂在枝头，一碰就响。摊主是个中年女子，见楚羽站着看，笑着问：“小郎君要买朵戴？这花配白面纱正好。”

楚羽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那女子也不恼，转头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大晋的男子大多不爱说话，她早习惯了。

走了约莫两条街，前头忽然堵了人。楚羽挤着看了眼，是家酒楼新开张，门口搭着彩棚，有女子在抛绣球，引得底下一片哄抢。绣球落在个穿绿衣的女子手里，那女子笑得眉眼弯弯，抱着绣球往楼上跑，估计是去见抛绣球的姑娘了。楚羽没凑这个热闹，绕着彩棚往旁边的巷子走。

巷子尽头是条河，河边停着不少画舫，舫上挂着灯笼，虽说是白天，也看得出来夜里定是亮堂堂的。他顺着河岸走，忽然看见前面有座府邸，朱红的大门，铜环上刻着“文”字，门两旁立着石狮子，鬃毛梳得整整齐齐。

是文相府。

楚羽站在府门前看了会儿。大门跟记忆里一模一样，连门楣上那块“清正廉明”的匾额都没换，只是匾额的漆像是新刷过，亮得很。他想起当初还是在这里当个张昭的时候，过得也挺不错的，只不过没有现在见识的广，也没有现在有能力。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着点水汽。楚羽收回目光，继续往码头走。

码头比城门边还热闹。数不清的船只停在岸边，有运粮的漕船，有载客的商船，还有些小渔船，渔娘正蹲在船头剖鱼，鱼鳞在阳光下闪着光。楚羽找了个没人的石阶坐下，看船工们扛着麻袋往船上运，麻袋沉甸甸的，压得他们哼哧哼哧地喘。

“嘿！那船要开啦！”有个小丫头扯着嗓子喊。

楚羽抬头看了眼，是艘往南边去的商船，船工正解缆绳，有个穿锦袍的男子站在船头挥手，像是在跟岸边的人告别。

就这么一眼，记忆忽然冒了出来。

也是在这个码头，也是艘往南边去的船。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站在船头跟武瑶汐说的那些话...她已经是如今的新帝了吧，就是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和张明远在一起呢？

“算了，我计较这些人干嘛？ 多活个几百年都是尘土。”

风又吹过来，带着点鱼腥味，把记忆吹得散了。楚羽揉了揉眉心，站起身——不想了。

他没再往码头里头走，转身又往城里去。路过刚才的文相府时，大门开了道缝，有个小丫鬟提着食盒出来，见楚羽站着，愣了愣，赶紧低下头快步走了。楚羽没在意，顺着原路往城外走。

出城时已近黄昏。夕阳把城墙染成金红色，路边的杨柳影子又拉得老长，跟他刚进城时正好反过来。他没往郊外的坟地走，而是顺着另一条路往山上去——云栖寺就在那座山上。

山路是石阶铺的，一级一级往上延伸，两旁种着柏树，树影落在石阶上，斑斑驳驳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寺庙的山门，青灰色的墙，上面爬着常青藤，山门上方挂着“云栖寺”的匾额，是用金字写的，在夕阳下闪着光。

进了山门，里头更热闹。香客来来往往，大多是女子，有穿锦缎的贵妇，有穿粗布的村姑，手里都拿着香，往大殿的方向去。偶尔有几个男子，都跟在女子身后，戴着帷帽或面纱，脚步轻得很。

楚羽顺着人群往里走。大殿前的香炉里插满了香，烟雾缭绕的，呛得人鼻子痒。有个老尼正在给香客递符纸，见楚羽过来，也递了一张。楚羽没接，只是摇了摇头——他不信这些。

“比之前记忆里少了很多人。”他心里头想了句。

他来的时候，寺里挤得挪不开脚，连石阶上都坐满了人，有求子的，有祈福的，还有些世家女眷在这儿摆宴看戏。如今虽也热闹，却明显疏朗了些，连大殿前的空地都空出了一小块。怕是当年的破城闹的，再富贵的人家，也经不住折腾。

他没往大殿去，顺着旁边的小路往后院走。小路两旁种着桃树，这个时节正是花期，桃花开得密密麻麻的，粉的像霞，白的像雪，风一吹，花瓣簌簌地落，铺在地上像条花毯。楚羽踩在花瓣上往前走，软乎乎的，连脚步声都轻了。

后院比前院安静。没什么香客，只有几个小尼姑在扫落在地上的花瓣。院子中央有棵老桃树，树干粗得要两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枝桠上挂满了木牌，木牌上写着字，用红绳系着，风一吹，木牌撞在一起，发出“叮咚”的响声。

是求缘树。

楚羽站在树前看了会儿。木牌上的字大多是女子写的，有求“夫妻和睦”的，有求“早生贵子”的，还有些写着“愿君安好”，估计是写给自己心上人的。

他往旁边的小木屋走。屋里有个老尼在卖木牌和笔墨，见楚羽进来，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楚羽拿起一块木牌，又捏了支毛笔，蘸了点墨。

该写点什么呢？

他想了想，手腕一动，在木牌上写了个“恭”字。

字迹是真好看。笔锋清劲，带着点风骨，不像大晋男子惯常写的软乎乎的字体。

写完，他找了根红绳系在木牌上，往求缘树旁边的架子上一挂。架子上已经挂了不少木牌，他的那块夹在中间，不显眼，却因着那个“恭”字，又透着点不一样。

挂完木牌，他没多待，转身往外走。路过前院时，看见刚才那个卖花的女子也来了，正捧着蓝铃花跟个贵妇说话，笑得眉眼弯弯。楚羽没停，顺着石阶往下走。

夕阳已经沉到山后面去了，只留下天边一抹淡淡的粉。山路上的香客大多往回走，有说有笑的，脚步声混着花瓣落地的声音，软乎乎的。楚羽走在人群里，面纱被风吹得轻轻晃，露出来的眼尾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温和——没人知道这温和下面，藏着颗早就懒得装的心。

快到山脚时，他回头看了眼云栖寺。寺庙的轮廓在暮色里变得模糊，只有求缘树的枝桠还隐约可见，挂满了木牌，像缀着星星。

他笑了笑，没再回头，顺着路往都城去。今晚得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下，明天……明天再说吧。反正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不用急着去做什么，也不用急着去扮演谁。

就这么走走看看，挺好的。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都城的城门还没关，门口的守城女兵正打着哈欠彻底，见楚羽走来，只是扫了眼他的面纱，没多盘问。进了城，街上的灯笼都亮了，暖黄的光映在青石板路上，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路边有个卖馄饨的摊子，飘着白花花的热气，摊主是个老婆婆，正给碗里撒葱花。楚羽走过去坐下，从袖里摸出铜钱递过去：“一碗馄饨。”

老婆婆麻利地煮了碗馄饨端上来，汤里飘着紫菜和虾米，香得很。楚羽拿起勺子慢慢喝着汤，看街上的行人——有女子挽着男子的手散步，男子低着头，面纱下的侧脸看着很温顺；有货郎挑着担子往回走，担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还有几个小孩在追着玩，笑声脆生生的，撞在墙上又弹回来。

“小郎君是外地来的？”老婆婆收拾着碗筷，随口问了句。

楚羽“嗯”了一声，没多说。

“大晋都城可是个好地方。”老婆婆笑了笑，“虽说去年闹过兵灾，可现在又好了，你看这街上多热闹。”

楚羽没接话，只是喝着馄饨。汤是热的，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人心口都软了。

吃完馄饨，他起身往街里头走。找了家临着河的客栈，要了间二楼的房。推开窗，能看见河里的画舫亮着灯笼，灯笼的光映在水里，像撒了一把碎金子。有画舫上飘来歌声，是女子在唱，软乎乎的，带着点醉意。

他靠着窗站了会儿，忽然觉得有点乏。转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火，躺到床上。床褥是软的，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

脑里的糖糖没出声，估计是睡了。

楚羽闭上眼睛，没再想陈砚的坟，也没想文相府的匾额，更没想求缘树上的木牌。窗外的歌声还在飘，河水轻轻拍着岸，像在哼摇篮曲。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日头晒到窗棂上才醒。

起身推开窗，河里有女子在浣纱，棒槌敲在衣服上，发出“砰砰”的响。街上的铺子都开了门，卖早点的摊子飘着油条的香味，引得人肚子咕咕叫。

楚羽洗漱完下楼，在客栈门口买了个肉包，边走边吃。他没往热闹的地方去，顺着河边的小路慢慢走。河边的柳树垂着绿丝绦，风一吹，扫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有几只水鸟落在水面上，啄着水草，见人走来，扑棱棱地飞远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忽然出现一座桥。桥是石拱桥，栏杆上刻着花纹，有龙有凤，雕得很精致。桥上有不少人，大多是女子在观景，偶尔有几个男子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

楚羽走上桥，靠在栏杆上看河。河水是碧绿色的，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还有几条小鱼游来游去。远处有艘画舫慢慢驶来，舫上的女子穿着红裙，正凭栏远眺，风把她的头发吹得飘起来，像幅画。

“这桥叫‘望仙桥’。”旁边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据说站在桥上能看见仙人呢。”

楚羽没回头，只是继续看河。他知道这座桥，以前也来过，只是没听说过“望仙”的说法——许是新起的名字。

看了会儿，他转身下桥，继续往前走。前面是片林子，林子里种着桃树，跟云栖寺的桃花林差不多，只是更密些。林子里有石凳石桌，有个女子正坐在石凳上看书，旁边放着个食盒，估计是来野餐的。

楚羽没往里走，绕着林子往旁边的路去。路的尽头是座园子，园门紧闭着，门上挂着锁，锁上锈迹斑斑的。他扒着门缝往里看，里面长满了杂草，有座亭子塌了半边，看着很荒凉。

他记得这座园子，以前是家权贵的别院，里面种着不少奇花异草，还养过双头的灵鹊。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怕是主人家遭了变故。

楚羽收回目光，没再多看，转身往回走。

街上还是那么热闹。他走到昨天路过的文相府附近，看见府门前停着辆马车，有丫鬟正往车上搬箱子，估计是要出门。他没停下，顺着街一直走，走到城门边，又往外去了。

城外的路很宽，有不少商队往城里赶，骆驼背着大包的货物，一步步往前走，铃铛声远远就能听见。楚羽混在商队后面走，没什么目的地，只是往前走。

日头升到头顶时，他走到一片田埂上。田里种着麦子，绿油油的，风一吹，像波浪似的。有女子在田里除草，戴着草帽，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笑得很开心。

楚羽坐在田埂上，看她们除草。看了会儿，从袖里摸出块干粮啃着。干粮是昨天买的，

“小郎君一个人？”有个除草的女子直起身，擦了擦汗问。

楚羽点头。

“前面不远有个镇子，能歇脚。”女子指了指前头，“这会儿去正好，能赶上镇上的集市。”

楚羽谢了她，起身往镇子的方向走。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果然看见一片房子，是个镇子。镇口有棵老槐树，树下围着不少人，像是在看什么热闹。楚羽走过去挤着看了眼，是个卖艺的女子，正耍着一把长刀，刀光闪闪的，引得底下一片叫好。

他没多看，继续往镇里走。镇里的集市很热闹，有卖菜的，有卖布的，还有卖小玩意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楚羽走到一个卖木簪的摊子前，看摊主刻木簪——摊主是个男子，戴着面纱，手指灵活地动着，不一会儿就刻出一朵桃花的形状。

楚羽站着看了会儿，没买，转身又走。

镇子的尽头有个渡口，停着几艘渡船。楚羽走上一艘渡船，递给船夫几枚铜钱，找了个角落坐下。渡船慢慢驶离岸边，往河对岸去。

河面上风很大，吹得人头发都飘起来。楚羽扶着船舷，看远处的山，山是青灰色的，像水墨画里的样子。河水里有不少水鸟跟着船飞，叽叽喳喳的，很热闹。

“到了。”船夫喊了声。

楚羽下了船，往对岸的村子走去。村子里很安静，只有狗叫声和鸡叫声。有个老婆婆坐在门口晒太阳，见楚羽走来，眯着眼看了看，没说话。

他在村子里转了转，看见有户人家的院子里种着蓝铃花，开得正盛，蓝色的小铃铛挂在枝头，很是好看。他站着看了会儿，转身往村外走。

村外有片草地，草地上开着各种各样的花，红的、黄的、紫的，五颜六色的。有几只蝴蝶在花丛中飞，翅膀扇动时带起一阵香风。楚羽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云是白的，像，慢慢悠悠地飘着。

他就这么躺着，直到日头往西斜了才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往回走。

渡船还在渡口等着，他上了船，回到刚才的镇子。镇里的集市已经散了，街上的人少了些，只有几家店铺还开着门。他找了家客栈住下，晚饭吃了碗面，就早早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就这么在镇子附近晃悠。有时去田里看女子干活，有时去河边看水鸟，有时坐在树下看云。没人问他是谁，也没人管他要去哪，自在得很。

这天他又去了河边，看见有个女子在钓鱼，鱼竿动了动，像是有鱼上钩了。女子笑着拉起鱼竿，是条小鱼，她把鱼摘下来，又扔进了河里。

楚羽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女子回头看见他，笑了笑：“小郎君也来钓鱼？”

楚羽摇头。

“这河里的鱼不好钓，”女子说，“钓上来也没意思，不如放了。”

楚羽没说话，只是看着河里的水。水很清，能看见自己的影子，面纱下的脸模糊不清。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风又吹过来，带着河水里的潮气，很舒服。楚羽笑了笑，转身往镇子走去。明天，或许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