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随俗而已，非渣 第69章 昭影现 生辰误

静心苑的月光总带着股沁骨的凉意，像上好的绸缎般铺满书案，将那柄刚寻回的影剑裹在其中。剑身漆黑如墨，既不反光，也无华彩，若没有月光勾勒轮廓，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最特别的是，它没有剑鞘，仅在靠近剑柄处缠着圈深蓝色的绒布，布面上还留着几处洗不掉的浅褐色印记——那是当年洛倾城用灵力清洗时，不慎被剑气灼出的痕迹。

张昭坐在案前，长发松松地垂在肩后，发尾扫过月白的衣襟，留下细碎的影子。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剑身，指腹碾过那些极浅的纹路——那是被岁月与摩挲磨平的痕迹，曾经刻着一行小字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模糊的凹陷，像一道浅浅的伤疤。

“影随光生，剑护此生……”他低声念着，尾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这八个字是洛倾城后来刻上去的，那时她已在文相府待了两年，灵力渐稳，指尖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她蹲在他面前，素白的手指捏着小巧的刻刀，睫毛垂落，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稀世珍宝。“主子你看，”刻完最后一笔，她献宝似的把剑递过来，掌心沁出的薄汗沾湿了绒布剑柄，“这剑跟你一样，看着不起眼，实则藏着厉害呢。”那时她的眼睛很亮，映着院角的石榴花，像落了两瓣最艳的春色，连带着那行虽已工整却仍藏着几分生涩的小字，都显得格外生动。

他忽然想起初见洛倾城的那个灯火节。那年他才七岁，穿着件绣着小熊的锦袄，抱着一碟桂花糕坐在后院的水池边。各色琉璃灯映得水面泛着五光十色的涟漪，他正数着灯影玩，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巨响，一道白光像流星似的砸进水里，溅得他满脸水花，手里的桂花糕也“啪嗒”掉进了泥里。

他揉着眼睛凑近，只见水池中央浮着个白衣人影，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脸色白得像宣纸，周身却萦绕着淡淡的白气，像裹着层薄纱。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灵力，只觉得这人像话本里的仙人，又怕又好奇，踮着脚喊：“喂！你没事吧？”

那人没应声，眼皮动了动，却没睁开。张昭急了，扒着池边的石头想往下跳，被赶来的仆妇一把拉住。他挣开仆妇的手，指着水里的人影喊：“快救人啊！她快沉下去了！”

等洛倾城被抬上岸时，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身上的白衣破了好几个洞，沾着水草和泥污，却依旧掩不住那份清冷的气质。张昭把自己的小暖炉塞进她怀里，又让厨房煮了姜汤，守在柴房的小榻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仙人似的姐姐，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第二天一早，他被冻醒时，发现自己缩在柴房的草堆里，身上盖着件带着寒气的白衣。洛倾城已经醒了，正坐在门槛上看天，晨光落在她苍白的侧脸，竟有种不真实的美。见他醒了，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别走！”张昭连忙爬起来，小短腿追出去，把怀里揣着的玉佩往她手里塞，“这个给你！我娘说这个很值钱，能买好多药！你是不是受伤了？我让府医给你看看好不好？”

洛倾城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暖玉，又看了看他冻得发红的鼻尖，眼神似乎动了动，却没接玉佩，转身继续往外走。张昭急得快哭了，拽住她的衣角不放：“你要是走了，万一再晕倒怎么办？我家很大的，你可以先住着！我……我给你当小跟班好不好？”

他至今记得洛倾城当时的表情，像是被“小跟班”三个字噎了一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却终究没再硬挣。后来她才说，那天是她渡劫失败，魂魄溃散时被一股力量卷到了这里，若不是他硬把她留下，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既然你救了我，”她蹲在他面前，语气依旧淡淡的，却多了几分认真，“以后我就护着你吧。”那时他还不懂“护着”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白发姐姐答应留下，比吃到最甜的桂花糕还让人开心。

还有一次他染了风寒，高热不退，太医说要放血排毒，他吓得抓住床柱直哆嗦。洛倾城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白气，一点点探入他的眉心。那灵力温和得像春日的溪水，顺着经脉缓缓流淌，将灼烧般的痛感一点点抚平。他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看到她守在床边，长发散了几缕在颊边，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却还在低声念着什么口诀。等他彻底退了烧，才发现她累得直接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那是他前一天说想吃的。

这些画面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甜丝丝的，又带着点发酸的涩。张昭深吸一口气，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方砚台，研墨的动作行云流水。他虽在前世对这些毫不在意，可这一世身为文相府的公子，十五岁前的课业里，琴棋书画、笔墨丹青是必修课。母亲张岚虽对他不甚亲近，却从不含糊这些规矩，请来的先生都是当世名家，一笔一划都教得严苛。如今他提笔落墨，手腕稳如磐石，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得恰到好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先生罚抄字帖的孩童。

他放下墨锭，拿起那柄小巧的刻刀。指尖凝聚的并非血气，而是常年握笔练出的腕力，虽不足以开石裂金，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影剑……”他对着剑身轻声呢喃，忽然觉得这名字太孤单了，像个找不到归处的影子，“以后就叫你昭影吧。”

刻刀落在剑身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的动作很慢，却稳得惊人，笔尖般的刻刀在漆黑的剑身上游走，起笔藏锋，收笔回锋，竟带着几分行书的飘逸。“昭”字的最后一笔收锋时，力道恰到好处，既刻出了笔锋的锐利，又没伤及剑身内里。他放下刻刀，指尖拂过新刻的字迹——笔画舒展，结构匀称，虽不如名家碑帖那般完美，却自有一股清俊之气，与他平日写在纸上的字如出一辙。

张昭低头看着那两个字，忽然笑了。这字比洛倾城当年的工整太多，却少了那份笨拙的热烈，倒像是他自己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藏着几分疏离。他用指腹轻轻蹭过那两个字，冰凉的剑身仿佛也带上了点温度。这时才发现，方才握刀时太过专注，指腹被边缘硌出一道浅红的印子，却没像上次那样划伤。

“洛倾城啊洛倾城，”他将昭影剑小心地放在膝头，用那截深蓝色绒布松松裹住剑身，免得被桌角磕碰，“你要是看到这字，怕是要愣着说不出话了。”

窗外的桂树被风拂动，落下几片细碎的花瓣，飘在窗台上，带着清冽的香。张昭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昭影”二字。笔走龙蛇，墨色浓淡相宜，与剑身上的刻字如出一辙。他望着纸上的字，忽然觉得这十五年的时光，像一场漫长的临摹，从前世的潦草，到今生的工整，终究是在这世间刻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

三日后，静心苑突然被一股喧闹打破了往日的宁静。刘女官带着四个宫女，抬着四个沉甸甸的锦箱鱼贯而入，箱子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云锦、莹润的玉器、装在描金盒子里的点心，还有几匹用来束发的丝带，赤橙黄绿，样样精致，瞬间把原本素雅的屋子装点得像个喜庆的库房。

“侧夫大人，”刘女官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捧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陛下说今日是您的生辰，特意让人备了这些贺礼。这件袍子是陛下亲手选的料子，说衬您的发色好看。”

张昭正坐在廊下临帖，闻言抬起头。阳光透过桂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眉骨清秀，鼻梁挺直，唇色偏淡，下颌线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乌黑的长发垂在肩后，被风掀起几缕，拂过脖颈，留下细碎的痒意。他手中的狼毫笔还悬在纸上，宣纸上是刚写好的《兰亭集序》，字迹飘逸洒脱，已有几分风骨。“生辰？我的生辰不是今日。”他记得母亲张岚随口提过一次，他的生辰在暮春，那时院里的蔷薇开得正好，能落满整整一石阶。

刘女官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更殷勤的笑：“陛下说，从今往后，您的生辰就定在今日。”她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陛下还说，晚上会亲自来陪您用晚膳，让小厨房备了您爱吃的几道菜。”

张昭看着那些堆成小山的贺礼，忽然想起秦风上次汇报消息时，提过一嘴四百年前的旧事。那位让林妙可疯魔的陈公子，生辰正是今日。原来如此。

他放下狼毫笔，用镇纸压住宣纸，动作从容不迫。指尖沾着的墨汁还没干透，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反倒添了几分清雅。“知道了。”他站起身，接过那件月白长袍。料子触手顺滑如水，上面绣着暗纹的云鹤，针脚细密，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他比了比长度，正好合身，“替我谢过陛下。”

他穿上长袍时，刘女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月白的颜色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乌黑的长发垂在背后，与衣料形成鲜明的对比，脖颈处露出的肌肤细腻得像上好的白玉。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柄昭影剑，随意地握在手中——虽不懂剑法，却因常年练字而手腕稳健，漆黑的剑身与他白皙的手指相衬，竟有种说不出的好看，让人不敢直视。

傍晚时分，江妤琴果然来了。她换下了明黄色的龙袍，穿了件湖蓝色的常服，领口绣着几枝兰草，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支白玉簪固定着，少了几分帝王的威压，多了几分寻常女子的温婉。看到张昭时，她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似的，很快又移开视线，耳根却悄悄泛起了红。书案上还摊着他未写完的字，笔力遒劲，墨色饱满，竟让她想起陈公子当年在月下挥毫的模样。

“喜欢这些贺礼吗？”江妤琴在他身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挺好的。”张昭给她倒了杯茶，指尖捏着茶杯的样子都显得格外好看，“多谢陛下费心。”

晚膳很丰盛，摆满了整整一桌子。水晶虾饺莹白透亮，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虾肉；松鼠鳜鱼裹着琥珀色的酱汁，酸甜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还有一碗冰糖炖雪梨，炖得软糯的梨肉浮在清亮的汤里，上面撒着几粒殷红的枸杞。大多是他平日里爱吃的菜，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江妤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托着下巴看着他吃。烛火跳跃着，映在她眼底，温柔得像要溢出来。张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吃着。他想起前世在现代时，同学间总为了生日派对的排场、礼物的贵重争来斗去，那时觉得很无聊。现在想来，生日不过是个日子，叫什么，在哪过，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江妤琴想借着这个日子寄托念想，就让她寄吧。他张昭，既不是陈公子的替身，也不是谁的所有物，他就是他自己——一个会写一手好字，能在乱世里安稳躺平，还藏着一把刻了自己名字的剑的，普通少年。

“陛下，”张昭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以后生辰不必这么铺张。”

江妤琴的手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张昭笑了笑，语气很平淡，“只是觉得没必要。我对这些不在意的。”

他的坦诚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江妤琴精心营造的氛围。她看着张昭清澈的眸子，那里没有她期待的欣喜，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通透的平静。这一刻，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张昭，不是陈公子。

“好。”她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涩意，声音轻得像叹息，“都听你的。”

晚膳结束后，江妤琴没多留，带着宫女们离开了。静心苑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只剩下满桌没怎么动的菜肴，和空气中残留的酒气。

张昭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柄昭影剑。月光下，新刻的“昭”字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意。他忽然觉得，今天这个“生辰”，过得也不算太坏。

至少，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

天剑山脉的夜色比皇宫更浓，洛倾城站在西侧悬崖边，白发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望着远处的云海，指尖忽然萦绕起一丝极淡的灵力，在空中虚虚一划——那里本该出现一个名字的，可灵力凝聚了又散，最终什么都没留下。

“忘了……”她低声呢喃，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东侧的山壁后，林妙可正对着一面水镜喃喃自语，镜中映出的是张昭穿着月白长袍的模样。她伸出手，指尖抚过镜中那张清俊的脸，眼神偏执而温柔：“陈郎，生辰快乐……再等我些时日，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水镜里的张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窗外，目光穿越重重宫墙，越过万水千山，仿佛与天剑峰上的两道目光遥遥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