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西市,辰时初刻。
日头刚爬上东边鳞次栉比的灰瓦屋顶,吝啬地洒下几缕金线,却驱不散这深秋清晨的料峭寒意。空气里浮动着牲畜粪便、新出炉胡饼、以及远方驼队带来陌生香料的浑浊气息,这是西市固有的、充满市井活力的味道。然而此刻,一股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甜腻腥气,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每一个路过此地的行人鼻端,引得他们纷纷驻足,继而面色发白,惊惶后退。
人群自发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压抑的圆圈,圆心处,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身着簇新的湖蓝色团花圆领绸袍,脚蹬乌皮**靴,腰间蹀躞带上还挂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这本该是长安城里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或是富商家的郎君。可此刻,他仰面朝天,四肢怪异地摊开,如同一个被顽童随意丢弃的破旧木偶。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口鼻扭曲,眼珠暴凸,凝固着一种混合了极度惊骇与极致痛苦的狰狞表情,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死气沉沉的青紫色。
而真正攫住所有人目光,令空气中弥漫着死寂恐惧的,是覆盖在他胸前那团鲜艳到刺目的东西。
一只巨大的蝴蝶。
它并非活物,却比任何活物都更令人胆寒。蝶翼展开,足有成年男子手掌大小,覆盖在死者心口那片深色的绸料上。蝶翼的底色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上面却用某种猩红得如同刚刚凝固的鲜血般的颜料,勾勒出繁复、妖异、充满不祥意味的诡异花纹。花纹扭曲盘绕,构成一张模糊却又狞厉的鬼脸轮廓,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冷冷地注视着围观的人群。这蝶翼的材质极其轻薄,近乎透明,却又异常坚韧,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紧紧贴在死者的衣袍上,随着清晨的微风,那猩红的鬼面花纹竟似在微微翕动,如同拥有邪恶的生命。
“鬼…鬼面蝶!”人群里,一个牙齿打颤的声音终于撕破了死寂,带着哭腔,“又是它!索命的鬼蝶啊!”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嗡嗡的议论声陡然升高,夹杂着压抑的惊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人捂住了孩子的眼睛,有人仓皇地想要挤出人群,更多人则面色惨白,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和那诡异的蝶翼标记,仿佛被无形的恐惧钉在了原地。近些日子,长安城里已有两位官员在家中被发现暴毙,死状同样可怖,心口都覆盖着这样一只猩红鬼面的蝴蝶。恐惧早已在暗地里滋生蔓延,如同地底幽暗的苔藓,此刻,这恐怖的具象之物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瞬间引爆了所有人压抑的神经。
混乱的人潮边缘,一个身影如同礁石般分开涌动的惊惶水流,稳稳地站定。他身材魁梧,肩宽背厚,一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刀。刀柄被粗粝的大手紧紧握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此人正是狄仁杰的护卫,李元芳。他浓眉紧锁,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纷乱的人群,牢牢锁定了圆心处那具尸体和那只妖异的蝴蝶。周围嘈杂的恐惧、议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死亡的中心点,以及那抹令人极度不安的猩红。
他目光如电,扫过尸体周围的地面——青石板路被无数慌乱脚步践踏过,早已模糊不清。然而,在尸体头部右侧约三尺远的地方,一小块不起眼的深褐色印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印记形状不规则,边缘微微晕开,颜色比周围青石板略深,像是某种粘稠液体干涸后的残留。李元芳眉头锁得更紧,这不是血,血的干涸痕迹不是这样。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视线,尸体僵硬的手指微微蜷曲,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淡金色粉末。若非他目力惊人,在晨曦微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沉稳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下了周遭的嘈杂:“元芳,情形如何?”
围观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劈开,自发地向两侧分开一条通道。一位身着深紫色常服的老者缓步走来。他身量中等,面容清癯,鬓角染霜,眼神却异常温润平和,仿佛蕴含着能洞穿一切迷雾的智慧。正是大理寺卿,狄仁杰。他身后跟着几名神色肃穆、腰挎横刀的衙役。
狄仁杰的到来,仿佛给这片被恐惧笼罩的空间注入了一股奇异的镇定力量。嗡嗡的议论声明显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位以断案如神闻名于世的老者身上,带着敬畏,更带着绝处逢生的期盼。
李元芳立刻迎上一步,抱拳低声道:“大人,死者身份尚不明,但死状与前两案极为相似,心口有此蝶翼标记。卑职初步察看,口鼻扭曲,面色青紫,疑是剧毒所致。另外,”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容狄仁杰一人听见,“死者头部右侧地面有不明褐色污渍,指甲缝中嵌有极细微的淡金色粉末。”
狄仁杰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多言。他步履沉稳地走到尸体旁,无视那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和妖异的鬼面蝶,缓缓蹲下身。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眼前并非一具狰狞的尸骸,而是一本亟待解读的谜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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