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杏林外话 第66章 手术室外的笔记

镇卫生院 IcU 的玻璃门泛着冷光，陈宗元坐在门外的塑料椅上，后背被夜露浸得发潮。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蓝布缝的笔记本，指尖刚碰到封面，就想起赵秀芬被抬上救护车时的模样 —— 她蜷缩在门板上，意识模糊间还攥着他开的养胃粥方子，说 “宗元啊，阿婆还想喝你煮的粥”。

笔记本被他翻得哗哗响，第一页就是 “赵秀芬初诊记录”，字迹是三个月前写的，还带着当时的潦草：“风湿痹痛，右膝红肿，脉滑数，拟用乌头汤加减。” 他用红笔在 “脉滑数” 旁边画了个圈，想起初诊时赵秀芬提过 “吃点生冷就胃里反酸”，当时他满脑子都是 “快速止痛”，竟没把这句关键信息记进体质评估里。

“糊涂！” 陈宗元狠狠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响。他接着往后翻，第 15 页写着 “乌头汤连续使用 10 天，疼痛缓解 30%，续用 5 天”，页边空白处还画了个向上的箭头，当时他还为 “疗效显着” 沾沾自喜，现在再看，那箭头像根刺扎在眼睛里 —— 乌头有毒，父亲的《祖传中医验方集》里明明写着 “单次用量不超过 3g，连续使用不超过 7 天”，他却为了让赵秀芬快点好，把用量加到 6g，还连开了 15 天，连最基础的甘草、生姜减毒都忘了加。

夜风从走廊窗户钻进来，带着后山艾草的味道，陈宗元打了个寒颤，赶紧把笔记本抱在怀里。他翻到最后几页，是赵秀芬胃穿孔前的随访记录：“胃痛加重，建议停用乌头汤，改养胃方”，可后面却跟着个潦草的 “暂缓”—— 当时他正忙着处理李二狗的尿酸反弹，又怕赵秀芬不理解 “止痛效果倒退”，竟真的把养胃方拖了下来。

“本末倒置！急功近利！” 陈宗元在页边写下这八个字，笔尖把纸戳出个小洞。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模样，老人躺在床上，手里还攥着那本《祖传中医验方集》，说 “宗元啊，慢病调理像熬粥，火急了会糊，火慢了要等，可再急也不能丢了‘本’”。当时他没懂，现在才明白，“本” 就是患者的体质，就是用药的安全，可他却为了 “快”，把最该守的 “本” 丢了。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父亲的《祖传中医验方集》，泛黄的书页上，父亲用红笔在 “风湿痹痛” 章节写了句批注：“‘痛止’需兼顾‘本固’，若为止痛伤脏腑，不如不治。” 陈宗元的眼泪 “啪嗒” 滴在书页上，晕开了墨迹。他想起赵秀芬每次来复诊，都会带个布包，里面装着自己种的青菜、腌的萝卜干，说 “宗元啊，你为我们费心，阿婆没什么好谢你的”，现在却要在 IcU 里遭罪，都是因为他的疏忽。

“陈医生，赵秀芬家属在吗？”IcU 的护士推开门，手里拿着张单子。陈宗元赶紧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她怎么样了？” 护士叹了口气：“手术很成功，但术后还有轻微胃出血，得禁食观察，你跟家属说一声，别太着急。”

胃出血？陈宗元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他想起赵秀芬胃黏膜的检查报告，手术中医生说 “胃黏膜多处糜烂，再晚一步就危险了”，要是他当初早点重视，早点把乌头汤换成养胃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 “医生” 当得这么失败。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邻村的张医生：“宗元，你之前让我关注的刘桂兰，今天突然恶心呕吐，我给她停了中药，你看怎么办？” 刘桂兰是长期用激素导致 “满月脸、水肿” 的患者，陈宗元之前给她开了 “茯苓皮 冬瓜皮” 的利水方，现在突然出问题，可他满脑子都是赵秀芬的事，根本没法冷静思考：“张哥，你先让她喝点开胃的小米粥，我明天再过去看，现在实在走不开。”

挂了电话，陈宗元看着手机屏幕上 “刘桂兰” 的名字，又想起李二狗、吴大爷、林奶奶，他们都把健康托付给他，可他却连最基本的安全都没守住。他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写下 “赵秀芬术后调理计划”：第一阶段 “止血护胃”，用 “白及粉 藕粉” 冲服，避免刺激胃黏膜；第二阶段 “温和补气血”，用 “红枣桂圆粥 清蒸鱼”，慢慢养；第三阶段 “慢病再评估”，等胃彻底好透，再重新调风湿的方子，这次一定要把 “养胃” 放在第一位，再也不贪快了。

写完计划，天已经蒙蒙亮了，走廊里开始有医护人员走动。陈宗元把笔记本和《祖传中医验方集》放进帆布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腿还是麻的，但心里却比之前亮堂了点 ——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认错，不改正。他决定，等赵秀芬转出 IcU，就去镇卫生院找刘医生，好好学学 “药物毒副作用监测”，把之前落下的知识补回来，以后不管治什么病，都要把 “安全” 放在第一位，再也不犯 “重疗效、轻安全” 的错。

他走到 IcU 的玻璃门前，看着里面的仪器灯一闪一闪的，在心里对赵秀芬说：“阿婆，对不起，是我没做好，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再给你煮养胃粥，这次一定煮得软烂，让你吃得舒服。”

晨光从走廊窗户照进来，落在陈宗元的帆布包上，包上绣的 “医者仁心” 四个字，在晨光里格外清晰。他知道，以后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只要守住 “疗效与安全并重” 的初心，就一定能走下去，不辜负父亲的期望，也不辜负村民们的信任。